赵北关顷刻后背冷汗如瀑下。
“姬绍!”赵北关急道,“这是怎么……”话未说完,他继而想起谁才是今日这场喜宴的新郎官,脸色急变,酒杯向那佃农溅酒掷去,手指如电向心口袭去,“你是谁?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那酒杯酒水尚未全洒出,被佃农稳稳接住。
佃农在腰间摸了片刻,几枚闪着黄铜光泽的铜钱没开刃的重刀似的重重飞打在赵北关胸口。佃农骂道:“老子救了你一命,你还要拷打起我来了?看清这六枚卜钱,常萝卜出品,童叟无欺……老子才是正品!”
赵北关险险才接齐这六枚铜钱,定眼一瞧,外圆内方,齐齐整整。
官家铜钱正面是“元贞通宝”四字,他们老师发的铜钱却是“法子监西监”六字。
翻面过去,上面有一“坤”字,下面有一“乙”字。
赵北关对这六枚铜钱太过熟悉,轻重差个一厘半分他都能掂出个明明白白。
佃农说得不错,这六枚铜钱,正是常老师给他们上卜算课时,发给他们用来摇卦的铜钱。
赵北关正要把卜钱还给姬绍,脑袋忽然又是一阵绞痛,卜钱铛铛啷啷都掉在地上。姬绍骂道:“妈的你给我扔地上干什么?”
姬绍把卜钱都拾起来,一抬头却见赵北关呆呆愣愣的,被人招了魂似的,动也不动地眼珠子对着他看。心下一惊,正要去推搡赵北关,赵北关忽然又回了神,扶住额头道:“不对,这里不对……”
没等姬绍道“凡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来不对”,赵北关道:“姬绍,快走,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快走!”
赵北关抓住姬绍的胳膊,可二人还未来得及向后面庭院的前门退一步。
满堂模糊的、流动的宾客面目齐刷刷地向他们转了过来。
若这里有一百人,那便有九十八张人皮颜色的面目。还有两张保留着眼睛的颜色,嘴巴的颜色,眼睛的颜色是喜乐的,嘴巴的颜色也是喜乐的,如同三轮流动的月亮。
王福王禄保持着这样大笑的神情,血却碎坛子里的酒水般从七窍中涌出来。
赵北关大惊失色道:“那兄弟两人还活着!”
在他说话的同时,从喜堂之上传来笑声,那笑声渐近:“怎么,今日我成亲的大好日子,刚拜完堂,就听新娘子说有朋友不给面子要先走?”
那人的笑声更近,走到二人面前。
那笑声也与姬绍的笑声别无二致。
穿着大红吉服的新郎官停在佃农身前。
二人个头齐平,身量也一样。
一样浓黑的眉,极黑的眼珠,甚至此时此刻面上一样的冷笑。
赵北关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和宾客们一样的形容模糊的脸,可这张脸清晰得与他的脸,与扮成佃农的姬绍的脸,没有任何分别。
后背的衣裳几近被冷汗浸透。
看见佃农的那一刻,新郎官面上闪过一丝疑虑和痛苦。
“我今日成亲,你不在宾客名单里。”新郎官面上隐约的痛苦已经表露在了神情上,“你……很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佃农一声低骂,反手抓住赵北关先前抓他的胳膊,向外一拖:“这叫失踪案?欺上瞒下,王福王禄那狗娘养的兄弟俩……不管他们死活了,老赵,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拖动赵北关。
佃农道:“赵北关,你也中邪了??”
赵北关用一种谨慎而冷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同时拉开了和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佃农心里骂:若那个大红赝品也算人的话。
赵北关问新郎官:“名。”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单一字成问。
可对他们监生来说这个问句练习已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