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急着要走,所以写得很匆忙。
她一定觉得把碎碎念、小爱心与小表情展示给他看,会很肉麻,很毁她的潇洒形象。
所以,她把碎碎念通通划掉,把信揉成皱巴巴的纸团。
她选择留下一句很官腔,很正经的话。
“十洲云水,山河一道,念卿不如祝卿好。”
可最终,她把写有这句正经话的信纸也给揉皱了,不想留下任何念想。
想起江边临行前,她曾朝他伸出手,可最终又缩了回去。也许在她伸手的那一刹那,她就已决定放手。
想起站在江桥之上,她忽然开始喊他的名字。因为很久之前,她说过:“呼喊你的名字,会觉得安心。”
想起商船泊岸,她忽然看向他,什么话都不再说。
注视是离别的开始,当她熄灭烟斗,只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是在用她悲伤的眼神,默默倾诉:再见了。
那些悲痛,曾被他刻意甩开。此时此刻,却似洪水般地袭来,把他再度淹没。
蔡逯把信纸紧紧捂在脸上,放声大哭。
他与她第一次做,是在一个闷热的暴雨夜。
而现在,当他被那些悲痛情绪淹没,恰又碰上一个暴雨夜。
天地阴暗颠倒,狂风暴雨把窗拍开,密集的雨点斜着往屋里打。
满墙书信被大风吹跑,无数白纸黑字飘旋在雨夜,挂到树上,落在雨里,飞向触不可及的某一片天地。
一本本写满真情的日记,被风吹得移位,飘上天。日记承受不住风力,蓦地断线散页,一页页席向四面八方。
海东青的寿命俨然耗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它用尽全力,走到了蔡逯的身边。
没人知道,它是如何从一堆废纸里找出了灵愫丢弃的那两张。没人知道,它无助地飞了多久,才勉强跟随上蔡逯的脚步,最终重回他身边。
它安静地阖住了双眼,结束了天南海北来回窜跑的一生。
与它的生命一起结束的,是所有爱憎存在过的痕迹。
蔡逯浑身颤抖,猛烈抽搐。奔涌的泪水从指缝不断滑落,将信纸洇湿。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肺似要被悲伤炸碎。喉头涌出腥甜,紧接着,他发出了动物悲鸣般的哭泣声。
“易灵愫……”
“易灵愫……”
“易灵愫……”
她的名字终于从他的口中冲出。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有过某一瞬的真心抵真心。
可上天从不眷顾他。
才刚求来她施舍的名分,她就随着那声爆炸,消失在他眼前。
“易灵愫,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
此后午夜梦回,蔡逯总能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没有相貌,没有言语,仅仅是站在雷闪电鸣的暴雨夜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然而,即便没有相貌,可他仍知道,那就是她。她的神色,一定恬静又温柔,细看还有微微的悲伤。
即便没有言语,他仍能想起她说过的所有话。
他被淹在那个暴雨夜,雨水把他的口鼻呛得死紧,就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