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莺又贪恋地盯了冯元几眼,心里像涌过了一缕温泉水,热乎乎冒着泡,水上还漂着玫瑰花瓣,香甜香甜的。忽然心念一动,她侧过头去跟春巧悄悄咬耳朵:“我问你,你见过的人不少,有没有很俊的?比方说类似潘安卫玠那样的美男子?”
“有呀有呀,姨娘问奴婢这个做甚么?”
绿莺微微堵嘴朝她嘘了声,偷眼扫了下左右两旁满满登登的人,音量放低:“咳,随便问问……我是觉得大少爷已经很好看了,估么着汴京也没谁了罢。”零
“不是呀,大少爷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春巧想了想,扳手指道:“奴婢见的不过是平头百姓,已经很好看啦,听说宫里边更不缺美貌俊俏的人呢,不过咱们没机会去瞧呢。”
“好看是怎么个好看法?你见过的,那些人都甚么模样?”绿莺问。
“嘿嘿,以前形容不出来,不过姨娘教奴婢认字了嘛,奴婢可以说上来了—面如冠玉,目如点漆,坐如钟站如松……反正可好看了,一看心就砰砰跳。”
“哦。”绿莺不自在地抚了抚丝毫未乱的鬓发,憋了憋,倒是将自己脸憋得通红,声音不大低嗫嚅着:“那……跟咱家老爷比呢?”
她将话含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差点没发出来,不过离得近,春巧还是听见了,使劲儿摇头:“那可比不了,差远了,就连……就连当初那个吴公子也比老爷好看呀。”
绿莺抬头去看她,小丫头也回看她,模样认真得跟要去考科举似的,两人大眼瞪着眼,僵持了好一会儿。末了怕她不信,春巧还在那更加认真地点头赞同自己,给自己追加自我肯定:“嗯,对劲儿,那些确实可好看了。奴婢想起来早先还看见过一个卖炊饼的,也比咱家老爷好看,老好看了,摊子前排了老长的大队呢,奴婢也去排了,炊饼是真好吃呀,人俊饼香……”
要是能嫁给那个炊饼哥哥就好了,春巧正在畅想,不防被绿莺冲口打断:“你怎么不说连倒夜香的都比我家老爷好看呢!”
“哼,没眼光,不问你了。改明儿不给你吃饭,一天三顿让你吃炊饼。”
绿莺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回头,又朝冯元望去。当初在佟固的别院与他初见,只觉得他满面俊朗,雄姿英发,实乃人中龙凤。如今倒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估计很少有能及得上他的,完美得不得了。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就跳得跟跑松鼠似的。
好好的罢,都要好好的,一家子再也不要有争吵,将来顺顺遂遂的。这个冯安啊,若能与李姑娘和和美美的,收了混不吝的恶习,不失为一世佳话,绿莺隐隐希望着。
礼后,新妇被簇拥着送往新房,绿莺也在其列。
按规律,新郎在外吃酒应酬,娘子也不会饿着,由四个长辈坐陪,在屋里待筵。待筵即是用膳。当然,未免坏了妆容,新娘也就是意思意思垫两口肚子,陪着的长辈更不会胡吃海塞,此举不过是全为了消除尴尬,熟悉新环境,认认各长辈,总之是让新娘更快地适应夫家妇的新身份。来的人是大房太太冯戚氏、冯同氏、冯娴,还有绿莺。
绿莺绝不是被抓壮丁凑数用的,因为根本不用凑数,大房来了好几个小媳妇呢,哪个都比她有身份。她知道,冯元指派她来,是特意在新妇面前给她挣脸的,以免未来主母轻看薄待。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屋里,昨儿李家抬进来的床跟家具看着都是极好的品相。国公府财大气粗,女儿貌美娟秀,她再一次感叹,冯安真是好命啊。除了她们几个、门口两个自家待命的小丫头外,屋里还有几个眼生的立在新娘不远处,想必就是陪嫁丫鬟了。她数了数,足足四个。
她正神游的时候,也不知是冯戚氏还是冯佟氏知会了一声,几个陪嫁丫鬟连忙帮着新娘暂揭了红盖头。霍然一片透亮,李朝云冷不丁就见身旁坐着刚拜过的太太冯佟氏,站在面前隐隐约约还有四五个人的样子,她不敢多瞅,娇羞地垂下头去。
“哎呦,饭养气水养人,我就说嘛,韩国公家的吃食就是吴别个家不一样,瞧瞧,养出来的姑娘水灵灵跟朵花儿似的。”出声的人将她的手拉住,亲热地捏了捏,捏得暧昧怪异,让她这新嫁娘多有不自在,“皮酥肉嫩,入了我那混账弟弟的嘴啊,倒是糟蹋啦,呵呵呵。”
李朝云哄一下红了脸,饶是她多么稳当的性子,也受不住这样的调笑,不过这人的身份也昭示了。她飞快地抬头瞥了一眼,轻声却干脆地道:“大姐过赞了,朝云哪有那般好……”
冯佟氏也笑眯眯地跟着打趣了两句,一时屋里气氛欢然。近看这小媳妇,模样确实剔透,没拖渊儿后腿,对于她个子矬一事的不满倒有些淡了。将候在门口的丫鬟唤来,摆过来几张凳子,其余几人一一落座。所有人围成一圈,李朝云成了众星捧着的那弯月亮,这让她不由升起了一丝忐忑与紧张。
马上,其中一个年岁更长,作太太打扮的贵妇笑呵呵地扫了冯佟氏一眼,开口了:“我说啊,你这福气可是没边儿了,能娶到韩国公家里的女儿做媳妇,可是烧了高香呢,实是让人羡慕啊……”
这口气酸的,冯佟氏听了暗爽,面上也没掖着,扯过李朝云的手边拍边哈哈直笑:“谁说不是呢,我家渊儿一表人才天性纯良,与朝云啊,那是天造地设,这世上也找不到更匹配的人了。”说完还不忘介绍:“朝云,这就是你大伯母,快叫人。”
李朝云赶紧打了招呼,又谦虚自贬了两句,冯戚氏强耐着性子与新娘应酬着,面上却不免难看下来,心里更是酸水淌成河。侯府大老爷院子里庶子多得如葡萄串,这些人的婚事不足道也,嫡子她生了三个,娶的却个个不如那废物冯安,原来仗着能承爵她压着冯同氏一头,现在倒好,爵位没影,丈夫权势、子女婚配,一样也拿不出手了。
两位雍容贵妇相对笑着,面上一派和乐,实则一个笑得僵,一个笑得放肆。绿莺事不关己,有些无趣。在这里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别人撂了筷子她得跟着撂,别人拿起她也得跟着拿起,刚才吃的那几口是萝卜丁还是鸡丁都没品出来。忽然屋里沉寂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变得僵持,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冯娴性子热闹,此时是最适合挑起话头的,可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偏不去开口,很没事儿人似的摆弄起了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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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姨娘姨娘真这么说?”
绿莺点点头,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要说现在一点后怕没有也太不现实,但她想着,那番话估计冯佟氏也没法当冯元面告状。春巧满是崇拜地望着她,一想象太太吃瘪,就忍不住想喝声彩,暗道姨娘这颗软包子可算硬气了一把。“对了,太太不回佛堂了么?”
“怎么的也得明儿新媳妇敬了茶再说罢。”绿莺也不确定地说。
翌日,冯安一脸红润,龙马精神的模样可见春宵不虚度,绿莺在心内笑了两声,瞧向李朝云。眼角挂着春色,一身娇弱无力的慵懒模样,倒是如一枝睡海棠似的,怪不得冯安又是体贴地扶她下跪,又是殷勤地相搀跨门槛,如此颜色,确实招人疼。李朝云敬过冯佟氏后,冯佟氏给了她一只金镯子,此番场景如此熟悉,那时候冯佟氏给自己的也是金镯,不过是灌了铅的,绿莺望着这一幕,当年一切历历在目,转眼经年,豆儿已四岁,天宝也半岁了。零
冯佟氏在敬过茶后便被送回了小佛堂,绿莺不知道李朝云是否惊诧,但随后冯娴杀过来,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无暇多想。因为容嬷嬷这几日已经在冯元的授意下,一样一样地将管家权放到了李朝云手中。“这事板上钉钉,容嬷嬷卸完权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