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众人面面相觑,冯娴隐约能猜出她在主动跟李氏示好给爹看,冯安脑子没那么快,只当娘已悔过再不害人,当场就要感慨落下男儿泪。事件主角绿莺却有些不以为然,既没拿起自己杯子,也不站起承情,而是看向冯元,她以他马首是瞻,他要让她站,她就站,不让她站,她就无视冯佟氏。
冯佟氏这番话说得既没面子又不妥当,身份摆在那呢,哪有正房对偏房这么低三下四的,可见她为了挽回冯元的心,已经是豁出去了。冯娴面上有些不好看,这话不仅打冯佟氏自己的脸,也是打她这个正房子女的脸,见冯佟氏还在傻傻站着,她隔着一个冯安伸手拽了拽她衣角,勉强带了些笑:“娘,大过节的你提个死人干甚么,晦不晦气!快坐下吃罢,再不吃饺子都粘一块了。”她有些奇怪,娘这样子是来恶心李氏的,还是真不知爹已放弃合离?若真不知,那她就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了,那日李氏跟她讲这事的时候她就应该及时去告诉娘。
好好一场年夜饭被搅和了,本来热闹的场面,此时全剩下食不知味,冯元是说不出的憋气,可冯佟氏将来还是冯家人,他也只能忍了,没去看她,只是盯着桌前,冷清清的口吻:“你坐下罢,年后我会让人来建小佛堂,你今后好生忏悔,为你过去做过的错事、害过的人。潜心思过,洗洗你的罪孽。”
他这话一出,相比别人的惊诧,绿莺早就预料到了。冯佟氏毕竟害过人命,就算不合离,也不可能轻拿轻放。还有就是,昨晚冯元说过再不让冯佟氏伤害她的话,应该就是要采取手段,不是送到庵堂就是家庙,总之是不可能再让她自由着害人。
冯佟氏脸惨白一片,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今天我是不是不该来,要是不来,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以后被圈住念经了?可紧接着又想到:要是真不来,没准就合离了呢,因为来了,做小伏低了,老爷才心软,让她继续做冯家妇。可当个就会敲木鱼的活死人,比合离又强多少呢?
冯安也急了,“爹爹,娘是有错,可这偌大府邸也得有人掌管不是?娘跑去念阿弥陀佛了,谁管家呢?”娘不管府里账面了,谁还给他银子,他不得穷死?
冯元看了眼众人,见冯佟氏也满怀希望地瞅着他,他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容置疑:“掌家嘛,人选当然有,这你们就不必担心了。”还卖上关子了,不过很显然,除了李姨娘就是王姨娘,众人立马看向绿莺,连门口下人眼神都敬畏了半分,府里变天啦,从今往后换主子喽。
绿莺脸上有些臊热,也能隐约猜出来是自己,她既是感动又是忐忑,怕管不好让冯元失望。琢磨着下午要去跟冯管家询问讨教一番,今后定要将冯府的大事小情抓起来,不让冯元有后顾之忧。
冯元晌午后去了趟隔壁侯府,趁这功夫,绿莺便去寻了冯管家。这一下午她是谦虚地问了又问、学了又学,如何辛苦、如何蒙登可想而知。只不过现实往往打脸,也可以说她想得太过美好,以至于将事情误会大了。
冯元至始至终也没打算将管家权交到绿莺手中,他从侯夫人那里寻觅了一个老嬷嬷。侯夫人娘家姓王,先祖乃是魏晋名家琅琊王氏,如今虽在官途中没落,但世家大族的规矩及严谨精神犹在,可想而知,这样的家庭教养出来的奴婢,那是相当不差的。冯元领回来的这个老嬷嬷,就是王家家仆,擅理事管家,一辈子未嫁,姓容。
从天而降个老嬷嬷,绿莺只觉自己像被雷劈了,劈得是外焦里嫩,脸色花花绿绿得难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见到冯管家,她都是绕道走,一想到还屁颠屁颠去跟着请教学习,她就臊得想死。
夜里面对冯元的亲近,她也是爱答不理,饶是知道这事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冯元并没甚么错,她也忍不住憋气。冯元不是色令智昏的人,他从没想过让绿莺来管家,谁不知小妾管家,就是乱家之本。他没想到这事,更没想到她会想这事,故而面对爱妾的冷淡,他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既然决定今后在房事上要顾及她,不能光图自己痛快,这时再是急迫他也硬是生生让自己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又因何事恼了?”他环着她的肩膀,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佳人紧紧裹住。
绿莺有苦难言,闹了个大红脸,低头闷了一句:“没事。”
冯元将她额发往耳后掖了掖,露出那双黑漆漆圆溜溜的水眸,他凑近些,声音越加低靡:“到底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了?”
见他问个没完,绿莺更加烦闷羞惭,也不说话,将脑袋往被里一缩,可劲儿往他怀里扎,暗里希求他可别再问了,脸都要臊没了。
冯元胸膛被她头发擦得直痒,心头绵软一片,也不好再逼问,便自己冥思苦想着。他攒眉猜测,莫非是今日让冯佟氏上桌,她生气了?说起来,冯佟氏毕竟是要害她的凶手,让她与个心怀恶意的人同桌,倒是挺为难的一件事。不过一想想又不对,晌午吃完,后来还好好的,他说去侯府,她还叮嘱早回,貌似是见了容嬷嬷,她才不对劲。是了,容嬷嬷来了后,绿莺盯着她看了好半晌,面上古怪,似是嫉似是憋屈,他登时恍然大悟。
“你是瞧上容嬷嬷的哪件首饰了?”他将她往上一捞,抚着秀发,语气又爱又怜:“怎么总爱往被子里钻,当心憋坏了。你瞧上甚么了,说说看,我去帮你寻来,便是寻不到第二件,我也让匠人照原样给你打一副出来。”
这平日寡言的人,今儿怎么这么呱噪,绿莺顶着猴屁股似的一张脸,狠心往前一凑,唇瓣一噘,堵住他的嘴。冯元眼睛大张,手下一紧,将她捏得生疼,然后反客为主,大舌猛地窜出,勾住她的小舌起舞,身子翻转,将她压在身下
“姨娘见没见那容嬷嬷腰间系了个扁扁的布袋?听说那里装的都是绣花针,专门对付不听话的丫鬟,谁不老实就扎谁。”
自从冯佟氏进了小佛堂,容嬷嬷开始代替主母管家以来,冯府竟比从前安静有秩序了许多,这股威慑力不容小觑,连春巧都要时不时白着脸念叨几句,深怕哪日偷懒入了容嬷嬷的眼,遭到她的“毒手”活生生成了刺猬。
容嬷嬷是老夫人借过来的,光这一点不仅下人们,就是冯元都要敬重几分。她的长相也挺唬人的,容长脸,脸颊凹陷,细长条眼斜飞向上,嘴唇发暗,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刻薄严厉的。对下人赏罚分明,对主子不卑不亢。性子公正严谨,出身也不愧是大家门阀出来的,光看这对人的态度就能体现出来。冯元白日上衙,容嬷嬷最多见的主子也就是冯佟氏、绿莺以及王姨娘了。
容嬷嬷面对冯佟氏这个犯了大错的正室太太,根本没有笑模样,基本就是忽视的态度。对绿莺呢,不仅没有笑模样,还更冷了些,脸色比面对冯佟氏还难看。相反,对王姨娘态度就好多了,容嬷嬷不爱笑的人,见了王氏,也忍不住能笑上两下,交谈几句。这不难理解,她是守规矩、喜欢别人守规矩、希望别人守规矩的人,李姨娘霸占老爷,这是一个妾该做的?王姨娘就是个本分又有才华的,从不主动出现在老爷面前,平日房门冷落也不怨愤,难得的贤惠人儿。
都传容嬷嬷随身带着扎人的针,不过绿莺也不担心,容嬷嬷既没扎过下人,又哪里会扎她呢。这个老嬷嬷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迂腐,懂得审时度势,就算看她不顺眼,只面上冷淡些,别的倒不曾找过麻烦。
可刚这么庆幸过,麻烦就找上来了。
这日随着晌午饭一起端进屋的,还有一盅落花生猪尾巴汤。这是补肾用的,多是男子喝,怎么瞧怎么不对劲,绿莺奇怪着问秋云:“厨子怎么给我炖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