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怪不得这么泼呢,打人扑人的。你之前不是对那小寡妇爱得死去活来的么,当心肝一样宝贝,这才多久,就负上了?”冯元望着他,没好气道。
“是心肝啊,那个是心肝,这个也是心肝,都不负,都爱,嘿嘿嘿。”佟固挠头,笑得憨憨。
“呵,旁人都有一副心肝,你的心肝倒是多。”
冯元瞪着他,心生懊恼。当初知道内弟与那小寡妇生瓜葛,他是满心不赞同的,可看内弟粘那寡妇跟甚么似的,恨不得拴裤腰上,便也没去劝阻。以为以那位的身份,进不了佟家门,他深怕内弟因为她与家中不和,此时一想,那时的想法简直可笑,内弟哪里是个痴情人,分明是个多情种子。
佟固也不在意姐夫眼刀子,他忽然瞥了冯元一眼,笑得意味深长:“要说对待女人啊,光靠哄不行,光靠打骂也不行。哄,容易哄出来个小祖宗;打骂呢,烈性的是越打越不忿,软和的越打越面,直接就成了软塌塌的面团儿。一个木偶,一个疯狗,你说这样的你还乐意要么?女人就是马儿,得驯,等马儿脱了躁性,老老实实让你骑着,就算驯成功了。你要一味只知道傻唧唧骑着,早晚得被马儿甩下来踩死;你要一味只知道用鞭子抽,马儿被打烂糊了也不会奉你为主。你要让马儿知道,你是它的主宰,它就是为你而生的。女人呢,同样得驯。怎么驯?就是让她知道,没了她,你行。可没了你,她不行。”
见姐夫若有所思,佟固豪气干云一挥手:“今儿姐夫就甭走了,在这里留一晚,也让某只野猫急一急,让她知道你冯元可不是非她不可。”
“咳甚么野猫?”冯元装傻。
佟固挤挤眼,指了指他脖颈那几下红道子,呲着大白牙:“都看见了,是被野猫挠的罢?哪个胆子这么大,姐夫你也忒惯着了,是新宠,还是原来那个小绿莺?”
“胡说甚么,我是问你,你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这脖子确实是猫挠的,家里房上进了几只野猫,到了喊春的时候,凶得很,这才把将我给扑了。”冯元将酒盏咚地一声隔在桌上,似是给自己造势,正儿八经解释着。他刚下衙就来了,今儿还故意穿了一身交领官服,掩着半截脖子。若隐若现的,佟固都能看见,果然眼精。
“姐夫又糊弄我,这还没春暖花开呢,猫儿叫甚么春。”佟固酒意上头,打了个酒嗝,还不忘认真纠正。
不过,冯元紧接着皱眉,面色有些不善:“女子闺名也是能随便叫得的?”
“是是是,冒犯你的李姨娘了,求姐夫原谅则个,弟再也不敢啦。”佟固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朝姐夫拱手谢罪。
“顽劣小子。”冯元笑骂。
嘴上再是不承认,他心内却与佟固的话不谋而合,得给绿莺点颜色瞧瞧,好好敲打一番。低头嗅了下衣襟上的香粉味儿,还好,依然浓着,没散,这才是他今儿来这腌臜地儿的真正目的。
佟固自是留宿在香月楼,冯元与他告别回家。
软轿缓行,皓月当空,他想到一会儿即将要发生的事,笑得满脸意气风发。
玲珑院东厢,暂时做了豆儿小姑娘的闺房。顾及到她已懂事了,再在正房睡倒是多有不便,故而挪到了这里。
豆儿乳牙已长了大半,细小如米粒,抿嘴时颊边梨窝深邃,像一汪碧眼甘泉,咧嘴一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只要一看到她,烦恼自然也少多了,绿莺立在一边,满眼怜爱地悠着那张小摇床。
女儿是命根子,她经过一晚上,冷静下来只余后悔,昨儿太冲动了。惹恼了冯元,他若真的冷了心冷了情,与自己恩断义绝,不说自己会如何下场,就说对豆儿的影响,也是极大的。冯元若迁怒自己后厌屋及乌,待豆儿也冷淡,豆儿她本就是庶出,新太太再一进门,哪能重视于她?将来这丫头的教养、品性、亲事,指不定被怎么将就呢。女子一生幸与不幸,唯独关乎两点,一个是品性养成,一个是婚事,性格决定处事,婚姻决定环境,两样都占好,才是真的好。
生活总要退两步,忍两分。绿莺在琢磨,寻个甚么契机打个圆场,与冯元和解才是。昨儿他虽看起来不追究了,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本打算亲自下厨做几个菜,桌上诚心诚意请罪一番,她估么这事儿也就解了。可紧接着一想到昨晚他歇在了书房,也不知今儿会不会回来,便有些泄气。
不过绿莺暗自决定,他若还堵着气不回来,那她就亲自去请他这尊大佛,刘备还能三顾茅庐呢,她一个女子有甚么可怕的呢,就豁出去脸了,厚皮一回。只是这么一想,她又不免心口有些发闷。冯元与冯佟氏合离之事已然既定,新太太或早或晚肯定会进门,十五待嫁的姑娘,正是水灵灵一朵花的年纪。再观自己,都十八了,怎么跟人家比?学识、家世、谈吐,没一样拿得出手。冯元与新妇会洞房花烛、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到时候自己可能就如角落里的一粒尘埃,轻易便被他拂了去。
忍罢,有甚么法子呢,不忍还能如何?你跟的不是一般人,难耐自己出身低微,一把壶配四个茶杯,你注定只是四中之一。强扯了个笑,她深喘一口气,轻轻推开东厢门,喊了秋云一起往灶房走去。
投毒一事后,冯元便允玲珑院建了个小厨房,德冒亲自去外头寻了稳妥的帮工跟厨子。小厨房开在东角的一间小房内,砌了灶台,掏了灶膛,开了烟囱。三日完工,正好这两天已经用上了,离正房不过几十步远,如此方便,倒是成全了绿莺。
窗框被寒风吹得咯哒咯哒响,小厨房烧着金红炉火,却是热意逼人。四菜一汤,几小碟下酒冷盘,绿莺抹了把汗,大功告成,这才使人装进食盒保温,顶风往正房里送。正要跟丫鬟后头一起往外走时,被秋云拦住。
“姨娘莫急,待擦干了再出去罢。”秋云拿帕子给她试着满脑门子的汗,那头发都打成了缕,脸蛋晕红,成了年画里的娃娃。绿莺这番明显讨好的烹饪之举,自然与昨日那场大冲突有直接关系。只是不知道昨儿到底发生了甚么,秋云拿眼看她,欲言又止:“姨娘”
打砸喊叫,全府都听见了,可没人敢离近了去探听详细,唯恐殃及池鱼,况且德冒更是在不远处严防死守着。秋云春巧再是好奇,当时一见姨娘脸色,哪里还敢惹她伤神。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们,可绿莺今儿一整天都沉默寡言的,硬是把春巧憋了一天。本以为姨娘与老爷闹翻,这时再一看她这劳心劳力之举,显然有和好的转机,秋云便脱口问了出来。
绿莺为难地张了张嘴,这让她怎么说呢?当时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别说让她诉知他人了,都是连回想,她也是半分都不愿的。耻辱、羞愤,只要一忆及那些,她就忍不住地想握紧拳头,甚至心上发绞,呼吸窒闷。
默了默,她还是没有多说甚么,只对秋云道:“我劝他重新考虑合离一事,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顿了顿,接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合离,已是再无可更改了。”
闻言,秋云先是一喜,可旋即想到姬姨太太的话,皱眉道:“那老爷是不是就”
“没错。”知道她要说甚么,绿莺先肯定了,笑得有些苦涩,点头道:“老爷已经说了,侯府老夫人开始给他相看媳妇了,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冯府就要办喜事了。”
“不知将来新来的太太好不好,待人公不公正随不随和,可别是连旧太太都不如,那咱们可真是驱了虎又招来了狼。”秋云叹息。
绿莺有些烦闷,她将门扉开了条小缝,雪早已没下,可冬风刮进来时,仍旧夹裹着冰凉凉的雪花,扑到脸上,脑子也仿佛清亮了些。
酒菜有食盒保护着,倒不怕凉,可看着更漏,已然等了许久都不见冯元家来。绿莺坐在桌旁,不禁然生了些不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