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嬷嬷上前说道:“小姐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是啊,何必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只是那个孩子的眼睛长得太过于像皇帝,一样的俊眉修目,一样的冷峻疏离。季青对皇帝已经从最开始的有所期待,变成如今的相敬如宾,她已经很久不看皇帝眼睛了,好避免自己被皇帝眼神中的寒意所伤害。她一直都不喜欢钟宁儿的两个孩子,为什么明明是钟宁儿生的孩子,却长得和他的母亲一点都不像,为什么偏偏要长着一双和皇帝一模一样的眼睛,为什么眼神里没有继承到半分他母亲的温柔情意。也许七皇子踩死了自己送给钟宁儿的兔子,只是给了她一个可以放纵自己可以对小孩子释放恶意的借口。
季青再也没有见过像钟宁儿那般好看的眼睛,也再也没有从任何人眼睛见到过那样的脉脉深情。若是说钟宁儿的眼神中对她满是钦慕,那她对这样的眼神就是有所贪念的,她喜欢这样被人爱着的感觉,哪怕这样的爱意只能通过眼神默默传递。
那天晚上,她是用多大的毅力才能推开钟宁儿,亲手将自己一直渴求的爱推开。其实她那让皇帝厌弃钟宁儿的计划说起来有几分可笑,能够成功完全是因为钟宁儿太配合了,配合着她的计划将自己的爱意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配合着她的计划对皇帝给的台阶视而不见,才会如此激怒皇帝,使得计划完美落幕。季青凑到钟宁儿耳边,轻声问她:“那天晚上,其实你知道皇帝就在屏风后面,是吗?”这个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季青和钟宁儿凑得这么近,近到钟宁儿的头发微微挨到了她的脸。
季青没有从钟宁儿身上闻到什么味道,没有人之将死朽败气味,也没有任何香料的味道,只闻到了一股冷气。她又凑近了闻了闻,好确定日常和香料打交道的钟宁儿身上真的什么味道都没有。她凑得太近了,近到嘴唇触碰到了钟宁儿的脸颊,钟宁儿的皮肤还没有失去弹性,是她想象中的细腻柔软,只是有些冰冷。季青像是不确定一样,又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钟宁儿的脸颊,再次感受一下这毫无距离的接触。她的胸口贴到了钟宁儿的胸口上,头发散落下来垂到了钟宁儿的脸和脖子上。
季青微微抬起头,钟宁儿的眼睛还是合上的,纤长的睫毛安静的停在那里没有半分颤抖。季青的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她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那天晚上钟宁儿的眼神,那样缠绵热烈的眼神,是自己从来没有从钟宁儿脸上见过的炽热决绝,为何偏偏要等到自己算计她时才表现出那样的热烈呢,若是再早一些,也许会有些不一样吧。季青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若是自己没有推开钟宁儿,也许吻到的会是带着钟宁儿炽热体温的嘴唇,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冰冷。
何为常想要想要转身离开,阮雨棠却拉住了她,何为常有些不解,阮雨棠却示意她看。终究是要到生离死别的时刻,才稍微表露出一点心意,但以当时季青和钟宁儿的处境,便是表露了心意又能如何呢?何为常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能留下一声叹息。
季青直起身,伸手似乎感受到钟宁儿的心口有些温热,她赶紧探了一下钟宁儿的鼻息,依旧毫无动静。季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份温热来自自己衣襟上的香料,没有任何香味却触之生温。季青起身离开,她已经在这里呆得太久了。阮雨棠却分明看见,钟宁儿的手轻轻握住了季青垂到她手上的衣袖,只是钟宁儿的手上已经没有力气了,季青起身离开时衣袖几乎毫无阻力的从钟宁儿的手上离开,以至于季青毫无察觉。
钟宁儿还有意识,只是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昏昏沉沉似睡似醒,像是听见了季青的声音却又听不分明。她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可是没办法睁开眼看看是谁。她感受到那人衣襟上的温热,是自己调制了千百遍才调配出来的香料,可是那香料太过珍贵,她从来没舍得使用,原来那个商人没有骗自己,这个香料涂在身上真的能触之生温。她在昏沉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可是那触感太轻微短暂了,使得她不敢确认。她感觉到季青的衣服垂到了自己手上,本能的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她已经毫无力气,只能任由那衣服离开自己的手心。听闻人死前会有走马灯,也听闻人死前会发癔症,也许自己如今就是在发癔症吧,在死前做最后一场美梦。
钟宁儿又独自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被皇帝派来查看的太监发现。皇帝虽然憎恶她,但为了皇室的颜面,钟宁儿的葬礼依旧是按妃嫔的礼仪举办的。在最后钉上棺木之时,皇帝突然想再看一眼自己宠爱了很多年女人。季青却上前拦住了他,皇帝嫌弃的推开了季青,但当他看见钟宁儿露出来的一只枯瘦干瘪得如同僵尸爪子的手,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立刻转身离开了。季青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上前最后一次观看了钟宁儿的遗容,然后看着太监们一点点合上棺材,将棺材的角一个个钉死。
在这个冬天最冷的一个雪夜,季青抱着手炉守在火炉旁看书。似乎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吩咐叶嬷嬷取出那张香方。窗外的雪簌簌而落,遮盖住了太多的声音,除了落雪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季青对着香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提笔在上面写上了“怀宁香”三个字,写完又仔细吹了吹,防止字迹被摩擦晕染开。
那张香方上微不可见的光芒终于完全消失了,安静的躺在那里似乎了隐入了黑暗之中。定西王擦干了脸上的泪,将香囊珍重的塞进贴身的衣物里,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走了出来。阮雨棠她们也被迫醒了过来,一切过往没有机缘便不可探寻。定西王走出房门发现盛开的长春花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枯黄的杂草,一袭白衣清瘦修长的监正站在院门外等着他。定西王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灰暗残破的宫殿,然后抬脚踏出了宫殿的门槛。
袁教授迎上前说道:“众生之苦,在于自苦,自苦者自困,自困者犹困他人。王爷,一命抵一命,到此为止吧。”定西王抬眼看看着监正,正准备说话,教授却对他摇了摇头,他回身看,只见公主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总要等到生离死别之时,才肯吐露心声呢。
155?葬礼
◎这是定西王谋算了多年的计划,但皇帝召见昌平王完全是个意外,后续发生的种种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若是定西王单独见到监正,或是阮雨棠和何为常两人见到教授,都有无数的话想问,但偏偏是三方一起见了面,反倒都不好说些什么。定西王上前说道:“夜深了,公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送监正回去就好了。”阮雨棠看向教授,见他微微点头,便和定西王道别转身离开了。
雪后的夜晚可真冷啊,寒冷从四面八方入侵而来,似乎能穿过厚厚的衣服直达四肢百骸,让人从骨子里透出寒气。更别提突然吹过来的风,像是从暗处突然冒出来的刺客,手持发着寒光的匕首一下子扎在心窝里那般的刺骨疼痛。定西王和教授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问出了刚刚没说的话:“监正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教授说道:“有些事,无凭无据的,在下也不好多说,只是瞧着王爷如今眉间似有杀气,故而多说了这么一句。”听完教授的回答,定西王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等走到司天监门前,见到等候在门口的孟宇,说道:“监正,到了。”
这么多年定西王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当年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恨,他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故意将自己和弟弟打发到封地,使得自己没见到母妃最后一面的皇帝。可是以他当年的能力,别提报仇了,他连母妃到底为什么突然病逝都调查不出来。那时的他只能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在自己的封地里偷偷找了一堆巫祝来诅咒皇帝,但日复一日的诅咒并没有任何成效,也是从那之后定西王再也不信这些了,他那么诚信献出了那么多祭品,可是皇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并没有因为诅咒生出一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