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凌安打定主意的事情就不可能改变,一声令下不让他们跟着,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披风之下穿着一件单衣,偏执孤傲地独自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雪细细密密地落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色也愈发昏暗深沉,分明是下午的时辰,看着却如同日暮似的,灰蒙蒙地笼罩着一层纱。
萧凌安的长衫被飞来的雪花打湿了,原本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京城比江南寒冷太多,所以所有衣衫也较为单薄,直到现在才发现大为不同。
京城气候干燥,冷得时候穿得厚实些就无甚烦恼,哪怕偶尔穿着单衣出去走一遭,于他而言也无妨。但是江南这儿冷的不是雪,而是飘散在空中的每一分气息,寒气仿佛无缝不入的烟尘,找到了缝隙就猛地钻进去,不一会儿就冻得没了知觉。
特别是他的长衫被打湿之后,膝盖处冷浸浸的极为难捱,如同绑着一大块冰在双腿上行走,每一步都迟缓又艰难。用不了多久,他的长靴也熬不住无孔不入的湿气和寒意,连带着鞋袜也是湿冷的,让他整个人如同浸入冰水之中。
萧凌安咬着牙根往前走着,逼着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些,抬起脚步登上每一级台阶,可越是到上面越是艰辛,因为甚少有人上山,他在登山之时都要清扫碎雪,手掌在拂去之时不知被哪来的锐利之物割伤了,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滴落在皑皑白雪上,如同盛放的红梅。
疼痛刺激着萧凌安的每一处神经,麻木的躯体终于有了片刻的感知,萧凌安却来不及去想如何处理伤口,反而狠狠拧了一把伤口周围的肌肤,让疼痛更为剧烈地唤醒他的感知,如此才能支撑着他继续登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黯淡下来,昏昏沉沉的如同敛尽的暮色,萧凌安意识慢慢有些涣散,好几回一不小心踩在了石阶压实的冰面之上,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幸好及时回过神抓紧了一旁的树干才勉强稳住,回头一看是万丈深渊,身侧的碎石滚落时连声响都没有。
萧凌安暗暗松了一口气,受了刺激后更为清醒,甚至他还为此生出几分酸涩发苦的高兴。
看,老天都没看让他跌落深山,说不准是天意让他再见一见霜儿呢。
靠着这一股不肯松口的意念,萧凌安终于爬到了半山腰,踉踉跄跄站在停鹤居门前的平地上,手脚完全失去了知觉,无论用再大的力气都不能唤醒,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随性从身上扯下布条,包扎着早就凝固的伤口。
他抬头望了一眼停鹤居鲜红色的大门,经过大半年的风吹雨打,现在已经不如春日鲜亮,仿佛这段时日积淀了太多沉重的过往,也变得暗沉许多。
“咚咚咚”,他轻轻叩门,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却迟迟没有打开。
“霜儿,朕知道是你,朕只是想见见你,就见一面”
萧凌安向前倾倒着身躯,几乎将耳朵紧贴在大门之上听着动静,喉间发苦地开口说出这句话。
他来的时候声势浩大,并且没有刻意让周围的村民和官府隐瞒,为的就是让停鹤居的人听到风声,如此霜儿就能顺理成章地知道了。
门内的脚步声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从霜儿变了性情之后,每一回他都盼着霜儿能见面,时时刻刻留意着脚步和动静,哪怕现在堆满积雪,哪怕门内没有出声,他还是能够立刻认出霜儿。
他用尽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很快就被积雪掩盖,他不知是霜儿没有听到,还是不想理会他。
“霜儿,从前我们没留住的那个孩子朕都知道了。”
萧凌安顾不得其他了,扶着墙壁勉力支撑着伫立在门前,声音中带着无法平息的颤动,隐约还带着哽咽和悲痛,暗哑道:
“朕不会怪你,从前朕做了太多的错事,你无论怎样惩罚朕都是可以的。”
说罢,他再也没有力气将心底的声音喊出来,只能头脑发晕地弯下身子喘息着,静静等着霜儿的回应。
门内的脚步声明显有些错乱,仿佛是在原地慌乱地踱步踌躇,最终脚步声越来越近,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又停住了。
萧凌安心口一紧,屏息凝神望着鲜红色的大门,终于在片刻之后,看到沈如霜窈窕纤弱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穿了一身兔毛长衫,洁白柔软的绒毛衬得脸蛋愈发娇小玲珑,神色却如冰雪般寒冷沉闷,俯视着弯下脊梁的萧凌安,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像是在等着他开口。
“霜儿,你又清减了些。”
萧凌安在见到沈如霜的那一刻,就暂且忘记了满腹要说出口的话语,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但是沈如霜去却连连后退,神色没有分毫动容,让萧凌安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霜儿,是朕手冷吗?”
萧凌安微微皱着眉头,眼巴巴地望着沈如霜,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听着总觉得带着几分委屈和失落。
他也不管沈如霜有没有回答,将手放在唯一温暖的心口捂热了才再次伸出来,趁着沈如霜不愿开口的间隙拽住了她的指尖,凤眸中漾起几分满足,轻声道:
“霜儿,你不要怕朕,朕不会再逼你回去了。”
此话一出,沈如霜倒是有些意外,于是勉强让萧凌安拉着自己的手,上下将他大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