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戎轻巧地笑了一声,心里无可奈何地想,无欲无求,这好像就是天虞山的风格。
他想了想,纠正说:“你好像从南术的时候,就对我有些意见?”
“当然。”
于铃儿转瞬间接上话。
“我和小鱼压制法相,哄着他那么多年,也没见他为了什么挣脱封印,你算什么?”
陆昭戎顿了一下,直言道:“你说话挺难听的。”
于铃儿冷笑一声,“被逼的。”
陆昭戎默了默,道,那倒也是。
长玉挺固执的。
于铃儿目光挑剔地上下看了他一个来回,问:“所以——你希望我们之间能说些什么?”
陆昭戎回过神,友好平和地笑了笑,说:“比如聊一聊琴川,和长玉为什么生病。”
于铃儿沉默了一下,忽然不耐烦地往旁边胡乱瞥了一眼,加重语气道:“他不会生病。”
陆昭戎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于铃儿站起身面向凉亭外,铃铛声哗啦一阵响,声音清凌凌地:“天道讲因果得失,地祇厚载而博爱。你是他的缺陷,明白吗?他如今这般,再跟你待下去,撑不了多久。”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他怔了一下,陆昭戎心底忽然毫无预兆地颤了颤。
于铃儿偏过头看他,阳光将她的发梢映照得折射出金光,生生渡上一层宿命如此的神圣感。
她声音很悦耳,平静地说:“人间有个说法,叫天无绝人之路,少开一朵花的总会多长一片叶。因为你们总是受上天庇佑,根本不需要祈求谁。没有于长玉,人族依旧能够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
陆昭戎闻言瞬间抬头看着她,所有的心理建树一击即碎,指节控制不住地握紧,哑声道:“你以为,我留他,是为了消耗他?”
于铃儿站在背光的地方看他,显得无情又悲悯,轻声反问他:“不是吗?”
陆昭戎不可置信般张了张口,在于铃儿如此慈悲的神色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些被羞辱的难堪。
……原来天虞山的人,都是这样看他的?
于铃儿目光低垂了一下又抬起,意有所指地说:“神婆手下的神侍大都对玉哥儿尊敬有加,但神婆却总是对他严厉管束。”
“很多时候,神婆会提出一些玉哥儿不能理解的要求,以至于积年累月,玉哥儿同神婆的关系逐渐恶化。到后来,神婆越是强调规则与约束,他越是心生叛逆。”
——
陆昭戎心底被重重一击,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原来,他在他们眼里,和想困住于长玉的琴川人,竟然没有任何区别。
于铃儿看他一眼,道:“你不必觉得难过。不虞和天虞一样,一直是誓死守护神祇。”
陆昭戎忍耐半晌,心绪到底稳不住,荒唐地笑了一声,言辞犀利地反问道:“难过?所以你是觉得,只有你们是好好对他的吗?”
“你们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长玉那么单纯良善的人,怎么就在你们那里,被养成一个所谓叛逆的样子?怎么偏偏安安静静的天虞山他不喜欢待?”
于铃儿皱了下眉,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陆昭戎因她这充满质疑的举动恼怒了一瞬,却又瞬息之间忍耐下来,冷静地重复道:“我说,你们无知。”
“你说长玉不理解天虞的要求——你们为什么不给他讲明白?天虞上下,难道不是只有他才最约束自我吗?你既然说人间受天道偏爱,那当初在琴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是规则他不懂?”
于铃怔了一下。
陆昭戎轻笑一声,嘲讽道:“是长玉对你们太看重,让你们自视甚高,经年累月地压制在神的头顶上,愈发自大。”
于铃儿倏地皱眉,眉目锋利。
陆昭戎继续说:“你埋怨长玉把你逼迫成刻薄的样子,可你对他又有多少耐心和理解?都知道长玉心地纯真,但凡你们肯换位思考,便是三两句哄骗,他也能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你现在说他,叛逆?”
陆昭戎迅速稳了稳情绪,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再度开口:“你和于小鱼,明明知道长玉情意深重,仍然张口闭口对我言语攻讦,毫不避讳。不过是因为这样,能显得你们头脑更清醒,比起长情专注的长玉来讲,你们好像更干脆利落。”
“欺瞒,忤逆,顶撞,责问——这就是你们对待你们的神,应该有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