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苦涩一笑,不在意亦不追问,道句“后会有期”便转身要离开,忽听陆晴萱又在身后叫住自己。
她停下脚步,扭头觑向陆晴萱,听她突然哽咽起来:“……我……我可以再去……看看她吗?”
栖梧眼角忽然绽开泪花,唇角却如同释怀一般轻扬上去:“当然。”
陆晴萱见状,眼泪忽然忍不住坠落——这无疑是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凄涩无奈的笑意。
主殿和偏殿相距不过百米,陆晴萱却感觉长路漫漫,两腿忽而僵硬忽而颓软,怎么也走不过去。
走至偏殿门前,煜西便敛了脚步,并未打算进去。一来他同栖妍并不相熟,也便不想扰她清静;二来,他认为栖梧断然不希望有太多人看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一如当年得知家人死讯时的自己。当然,陆晴萱和柳毅笙是特例。
但栖梧率先进入走到栖妍身边后,却同她温柔如对烛絮语那般说道:“阿妍,大家都来看你了,陆姑娘、柳谷主,还有我昨日同你说的,一直照顾我的煜西,你一定想见他们对不对?”
说罢,她居然好似真的得到栖妍回应一般,对外面因她这些话已然婆娑起泪眼的三人抬起头,轻声唤道:“阿妍就要走了,让她再见你们最后一面吧。”
栖梧的语调甚为平静,好似悲伤什么的,统统被她的强大拒之门外。陆晴萱一怔,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不忍,还是缓慢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煜西和柳毅笙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栖妍被安置在偏殿正中央的高脚镂金雕花床上,身上衣物已经换过,因着药物缘故,除面容苍白了些,竟与生前鲜活生动之态无异,好似当真只是睡着了。
陆晴萱多希望她只是在睡着,就像被稚楚下药那次一样——然而这一奢望,终究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儿,陆晴萱顿觉胸口一阵酸意翻涌,双腿跟着没了力气,不由在栖妍尸身前蹲了下去,蜷缩着埋头呜咽起来。
柳毅笙和煜西本可以把持住情绪,奈何陆晴萱这一哭哭得着实悲凉,二人竟也情不自禁地垂了泪。
而一直平静如常的栖梧更是皱起表情,俯在栖妍身上再难克制地开始抽泣。
申时过半,柳毅笙驾着梁景逸赠予的马车,载着栖妍和栖梧离开了。藏兵谷弟子们也听从柳毅笙命令,先行回谷。
望着马车远去,陆晴萱感觉心上仿佛被剜掉一块,留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坑洞,而这个坑洞,一辈子都无法找补,永远鲜血淋漓,碰到便会痛得铭心刻骨。
大概人生总逃不过如此,前半生相遇,后半生失散,当真凄苦……
晚上,陆晴萱挑着灯火,守在洛宸边上翻看曹世杰的药方。大概每一个精通岐黄之人,都有在百无聊赖时做这件事消磨光阴的习惯。
灯火缱绻,陆晴萱正专注于纸上那些飞龙舞凤的墨迹,耳畔不经意忽地飘进一阵微弱的声响:“水……水……”
起初,陆晴萱还当自己听错了,毕竟那声音低若蚊吟,甚至不及风掌扫过窗纸的动静。可她还是怀着一丝希冀,下意识朝洛宸看去。
“……水……”洛宸苍白干燥的唇几乎瞧不出在翕动,可声音却真真切切是从那里溢出来的。
陆晴萱心尖加速一跳,忙搁下药方贴近她,情不自禁颤抖了手,抚上她微凉的额头,轻声唤道:“洛宸,洛宸,你……醒了吗?”
一声声含蓄千般的试探,唯恐方才所听,只是幻觉。
洛宸昏睡了近一昼夜,感觉自己奔走在荒无人烟的莽原,焦渴已至极限,所以才会如此迫切地索要水喝,意识其实仍旧混沌。这种情况下,陆晴萱的呼唤就显得尤为重要。
熟悉而邈远的人声,穿过无尽的风沙钻进洛宸耳朵,令她惊诧地驻足,细细聆听起那并不十分清晰的呼唤。
突然,似有一道强烈的光撞了进来,莽原场景霎时破碎。洛宸皱起眉头,闭合许久的眼皮下意识动了动,耳边不曾停歇地叫着她名字的那个声音,也随之变得激动和欢喜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