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无心理会他,将头缓缓摆向戾王,似笑非笑道:“殿下,您不是孩子了,这种游戏,很没意思。”
戾王的嘴角掩饰着抽动两下,在一个颇为不自然的位置僵住了。
显然,栖梧再一次看穿了他的伎俩,且像是故意要解戾王所惑那般,兀自又道:“我是医者,更是蛊师,虽然我暂且不能确定洛阁主体内的蛊引是哪一类,但我想,只是解药的话,还用不到如此精致的锦盒来盛放。”
“殿下,”见戾王面上已经架不住,露出了一种莫可名状的神情,栖梧越发不想住口,“任何蛊引,药效皆极不稳定,可若是加上一味药便可长期存放。为了达到这种效果又不破坏蛊引本身,我们通常会将这味药尽可能多地加在存放蛊引的容器上。而我,闻得出来。”
“……”戾王仿佛眼睛里都被重云压盖住了。
见他眼下这副模样,栖梧不知怎的竟联想到“七窍生烟”这个词,形容他自是再合适不过。
戾王最终交出了凝露丸的解药,临走时,往昔素来高大的身形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明显颓垮下去不少。囚室的门尚不曾关严,栖梧遥遥听到前来寻戾王的枭惊道:“殿下,您这是……”
栖梧表情寡淡地“哼”一声,转头拿着解药去给洛宸送服。
这次断然是不会有问题了,大概戾王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拿捏的一天,不怪气得脸都青了。
洛宸此时已挺过了最难熬的阶段,身子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人也倦得几乎要睡过去。
栖梧用软巾蘸水擦去她唇角血渍,轻轻唤她,又等不及她意识完全清醒,便将解药半喂半灌地送进她口中。
实是凶险至极,不同类的蛊引相冲,有严重的不亚于吃了砒霜,好在洛宸只是吐血的症状,可到底又是伤了内里,需尽快补救才可保无虞。
解药生效亦需要时间,洛宸虽渡过了炼血的煎熬阶段,吐血的症状却减轻得颇为缓慢。
栖梧守在她身边,照顾得无微不至。医者的本分令她如此,洛宸却仿佛看到陆晴萱在面前的样子,不觉湿了眼眶。
“如此残躯,即便最终……净化成了沥血,又怎敢……怎敢让她瞧见?”她偏着头,缓慢又凄然地说着,一语未尽,几度泣泪,硬是瞧得栖梧也跟着心伤起来。
“今番是个意外,往后我会再谨慎些。”栖梧边喂洛宸喝水边道,“阁主,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洛宸淡淡摇头:“我亦不能完全晓得,不过大概可以料定,是十年前戾王将我带来……咳咳……带来绛锋阁,以为我解毒为名诓我服下的。栖妍为我诊疗时亦说是一种蛊引,它一方面能让人利用子母蛊追踪到我,另一方面又能令我产生依赖,进而将我拴在绛锋阁,毕竟每次发病,只要服下所谓的“药”,便能缓解不是吗?”
栖梧这才恍然,原来是栖妍先前的诊疗,对洛宸体内原有的蛊引起到了一定抑制作用,而金玉其外
柳毅笙一年前从囚窟出逃时,曾一度急于奔命,落在眼底的途景只依稀留了个虚晃晃的影儿。它们如同天边随风变幻的云霞,眨眼工夫便可能由山花变成海树;又如夜掩下悄然一现的昙花,等不及在人心中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便将所有痕迹敛藏尽,好似从不曾于人前绽放过。
可神奇的是,越是这般模糊的印象,这会儿偏生在柳毅笙脑海中被填补勾画得格外清晰,以至于令他对囚窟所在坚信不疑却又说不清什么缘由。
从一开始,陆晴萱和栖妍就是茫无头绪的,只能跟随着柳毅笙,他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哪怕心中对他所带的路始终有那么一些半信半疑。
直到他们径直登上一道山梁,俯瞰山脚下这座依山而建的小城,便似绿叶中寻花般一眼瞧见了那座甚为气派的府邸。
府内的建筑不同于周围任何一处,在城中高高耸立着。陆晴萱身心俱是没有防备地一震,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哽在她的喉间。
这座府邸确实卓绝,若是走近了看,自可瞧见:雕楹画栋,金屋玉堂,阶庭铺翠,檐角飞霜;朱漆的大门两侧分置两尊石雕塑像,却不是寻常狮子模样,而是一龙一凤,分明不和谐得很,可又让人不敢置喙什么;西面假山碧水、曲径幽台,怪石嶙峋瘦峰峭;东边古木参天,绿竹成海,树影斑驳兰杜芳;南北则连成一体,由高大奢华的主、厢、殿、堂围出一个巨大空间,像极了可容纳数百人观摩的小型演武场。
眼下,空中又正飘着清凌凌的雨丝,衬得周围草树像腾起阵阵烟雾,远处城中的景物也似被银沙点缀,而那府邸,则更宛如洇染在洒金宣笺的画卷之上。
大概世间可寻与之媲美者,也只能在京都皇城之中了!
陆晴萱盯着远方出神半晌,渐渐有了猜度,却浅遮两下微微卷翘的长睫,抖开眼前雨幕,偏过身子怀了些莫名的小心翼翼问柳毅笙:“柳谷主,这是……什么地方?”
她将缰绳攥得很紧,一边盼着得到柳毅笙的肯定回答,一边又为此心慌意乱着,大有“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纠结在其中。
柳毅笙没有应答,只因昔日里受却的折磨已毫无保留地在脑海中翻涌起来。
他兴致缺缺,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环顾一遭四周,随后吩咐谷中弟子择背风、林密处扎营,以免被多疑的戾王发现,自己才带着陆晴萱、栖妍二人绕着山梁又按马徐行一段,选择在一块巨石前停下。
柳毅笙自马上跃下,攀上巨石凝望良久,而后伸手朝那府邸的方向指去,对陆晴萱笃定又怏然道:“陆姑娘,那儿,便是囚窟的入口。”
纵然心中早有定数,可当这话真真切切,实打实地从柳毅笙嘴里说出来,陆晴萱仍觉心弦一紧,当即垂了眼帘,埋住眸前骤然漾起的那层阴惨惨水雾。
她已然情难自禁了。
熬滚诸多时日被艰难压下的思念,霎时如猛烈撞向坚固壁垒的笼困巨兽,凶戾狂暴,凌然肆虐;又如扑向大堤的钱塘江潮,而在激溅起的每一朵雪白浪花里,依稀都藏有那张清俊柔婉的面容,令她欢喜又哀痛。
“洛宸……”轻飘飘的嗓音和着一滴泪的滚落,散在揉碎彻骨相思的秋风中……
回到营地,陆晴萱指尖不知不觉已是冰凉,她感叹山风凉瑟,殊不知,是她自个儿因那满腹心事倍感凉薄。
直待围着篝火烤了多时,陆晴萱略有苍白的脸色才隐约泛回些许红润。
柳毅笙的话也比先前活了不少。他告诉陆晴萱,之所以说那府邸只是入口而非囚窟,是因着当日他闯出府邸前,曾在迷宫一样的昏暗通道里兜兜转转了好久,着实费了一番周折。
陆晴萱脑子本就灵泛,心思又跳脱玲珑,适逢柳毅笙提及出逃一事,便不知怎的想到颇为要紧一点,又因着这一点,让她的心再一次高悬起来。
柳毅笙还在随意讲述着当年事,丝毫没有留意陆晴萱已经深陷自己的臆想,变得敏感而脆弱。她并不晓得柳毅笙讲到了何处,却蓦地抬起头,整个人是那样的焦躁不安:“你右手伤残尚能从囚窟逃出来,洛宸身手这么好,为什么没有?……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