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何凯这段时间出差取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羊咲看见政宗实从电梯里出来,跑过去险些跌在他怀里,政宗实揽着他安抚着,羊咲像一只受惊的鹿,没有哭,只是抖得厉害。
他拽紧了政宗实的衣服,呼吸急促,浑身逐渐发冷。
羊从容刚确诊抑郁症那段时间,每一次联系不上人,如同一头栽入深海,惊惧感令人窒息。
而越是极力想平复下情绪,越是刻意调整呼吸,越是不知道如何呼吸,胸腔细细麻麻地扎了针般疼痛。
后来渐渐习惯,久病床前无孝子,羊咲感到麻木痛苦。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羊从容出问题了,即便羊从容入了监狱,他仍然认为这比先前乌漆嘛黑的日子要好过。
生活似乎要变得更好时,偏偏冷不防地,命运又把他拉回海底。
政宗实的手机里还有保卫处的人在说话,询问情况并且正在联系主任,他一句句回着,兜着羊咲的腰,让怀里的人靠着墙坐下,一只手闷上他的脸。
只见羊咲紧闭双目,鼻子和嘴都被人压住了,阻断呼吸后他双手本能地去抓政宗实的手腕,疯狂地想要扒开,指甲即便剪短,也抠出了火辣辣的红印,半月状陷在肌肤里。
掌心一片闷热潮湿,政宗实对羊咲不停地低喃“憋住气、忍一忍”,十几秒后,那双掐住他手腕的指尖略有松动,政宗实抽回手,顺势牵住了他,羊咲双目涣散,浑身脱力,脸颊蒙了一层薄汗,他虚浮地呼吸着,不过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公寓的保卫处主任连忙赶来,吩咐保安:“快开门。”
羊咲闻言拽着政宗实的胳膊,借力缓缓站起来,靠在门边的墙上,短短十几秒内他思考了很多事情,熟悉的、混乱的、画面从颅内飞驰而过。
门被人一把推开,羊咲撑着地扭过头叫了一声“爸爸”,却突然失去了视觉,眼前一片漆黑,让人突然捂住眼睛,他倒呵一声,听见保卫处的人慌张地大叫起来,政宗实附在他耳边速速低唤一声他的名字,他低咛说“我爱你”,语速很快,如果没有贴着他的耳朵,羊咲恐怕听不清。
羊咲却无心去思考政宗实突如其来的表白,后来他回想这天时,恍惚明白政宗实原本应该是想说“不要怕”。
此时羊咲一下子冻住了,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去世的几年里,他每一天都在担忧的事。
政宗实的手渐渐松开,光线重新闯入他的双眼,他微微仰着下巴,眼前的一幕恐怕他这辈子只会看见一次。
一个微胖的男人,只穿了单薄的短袖短裤,露出来的皮肤发皱,面容一片青黑,双目紧闭,嘴唇紫的厉害,嘴角是干涸的唾沫。
男人高高悬挂在半空,脚下的椅子歪倒在地,脖颈之上的绳子牵住了暖气口的钢架。
羊从容上吊了。
羊从容火化那天,羊家没有派一个人来帮忙,都说工作繁忙、人在外地,只转了点钱给羊咲,说一句节哀顺便。
羊从容没有朋友,羊咲于是没有给羊从容弄繁复的葬礼。
花了几天时间给羊从容办理销户手续和财产转移,由于人已经死了,法律无法追究死人的罪行,司法部门对羊从容的调查就此结束。
在殡仪馆的火化仪式羊咲已经熟悉。
馆内很安静,工作人员做事利索,尸体按照家属的要求被处理得干净整洁。
追悼现场布置得很简单,羊咲没有叫任何人来陪他,一个人注视着爸爸的遗容遗体,最后一次将他的形象写入记忆。
羊从容躺在火化专用的木棺中,寿衣着身,面容祥和,比羊从容生前任何时候都看着要体面,却也比任何时候都令羊咲感到陌生,仿佛躺在里面的不是他爸爸,而是披着羊从容外皮的男人。
羊咲总觉得最后一次见羊从容,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拘留期间他见不到羊从容,被捕之前,羊咲忙着比赛没来得及去看他,二人之间只有微信上机械式的一问一答。
他甚至记不起来羊从容最后亲口对他说的话是什么,也不知道羊从容是怀着什么心情自杀的。
半小时后,工作人员连棺带人一并搬入火化炉,两小时,人体已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