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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2页)

春节过后,赵振江兄弟俩发生事故的那家煤矿开业了,赵振江来到煤矿讨说法,煤矿主不但一分钱不给,而且还派人将他毒打一顿,扬言说,他再敢踏进煤矿一步,就让他永远消失。

黑煤窑老板,很多都有黑社会背景。赵振江兄弟挖煤的这家黑煤窑,就是当地一名黑社会成员开的。

赵振江无奈,来到当地的司法所,满怀悲愤地诉说了自己在黑煤窑的遭遇,可是司法员却拒绝受理,原因是赵振江打黑工,没有与煤矿签订劳动合同。

在陌生的环境里,拄着拐杖,瘸着腿脚的赵振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但是他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他也没法回家,当年是兄弟两个人怀揣发财梦想来到这里,现在一死一残。他没有勇气回家,回家无颜面见江东父老。

赵振江在山西临汾讨饭半年后,又继续回到黑煤窑挖煤。每天,他拖着残疾的腿脚,和矿工们一起,分别坐在柳条筐里,被放进矿井里,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挖掘十个小时以上后,身体就软得像一摊稀泥,又被柳条筐吊上地面。在黑煤窑里,他们就是奴隶,煤矿主就是奴隶主。煤矿主开着几百万元的悍马,住着几百万的豪宅,对包养的情妇一掷千金,而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井下挖煤,倘若意外死亡,没有一分钱赔偿;如果煤矿主良心发现,也只会给几千元的赔偿。

那些年里,矿难死亡的赔偿标准还没有公布,一切赔偿全靠煤矿主的良心。而要和这些心肠和煤炭一样黑的煤老板谈良心,就像和戏子谈忠义,就像和妓女谈感情一样滑稽和不靠谱。古人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赵振江的心中,充满了对煤老板的刻骨仇恨。

仇恨,让赵振江铤而走险。

十年前的一天,赵振江和山西临汾人二十旦在同一个煤矿同一个班里下井挖煤,有一个同伙意外死亡了,赵振江不想就这样便宜了煤矿主,于是建议让同一个班幸存的人,冒充死者的亲戚,向煤矿主索要赔偿。煤矿主当时给了他们两万元钱。两万元钱对于煤老板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还不够给情人买一部那时候的新款手机,但是,两万元钱对于这些常年在井下挖煤的矿工来说,无异于一大笔横财。煤矿主不关心在井下死的人是谁,他只关心他的煤矿能不能每天正常出煤。

这次意外的成功让赵振江看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此后,赵振江带着当初死里逃生的同一个班里的四个人,开始了井下杀猪的生意,他们也开始走上了一条罪恶的不归路。

刚开始的时候,赵振江他们只是寻找那些智障人带到矿井下面,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智障人是社会的累赘,他们死了比他们活着更好,既为亲人减轻了负担,也为社会减轻了负担,还给自己带来了财富。后来,随着对猪的需求量增加,寻找智障人越来越困难,他们就开始在网吧里或者在旷野中寻找那些逃学的少年,他们认为这些不学无术的少年,如果走向社会,会危害社会,不如现在先把他们消灭了。

他们的杀人流程一共分为七个步骤:找猪、养猪、选矿、下井、杀猪、要钱、分钱。每一个井下杀猪团伙都是遵循着这样的七个步骤。这个杀人流程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也许是赵振江,也许不是,因为远在赵振江开始井下杀猪的前十年,黑煤窑里已经有了杀人索赔的记载。

找猪,就是寻找那些能够让他们顺利下手的人。智障人、少年、头脑不灵活的老实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找到猪后,就要养猪。

赵振江团伙当初养猪是在河津市黄河岸边的一个小山村里,那个山村里有一个孤寡老头,孤寡老头的家就是他们用来养猪的地方,他们称为养猪场。另一个井下杀猪团伙的首领寇连环当初就被养在孤寡老头的家中,差点被带到井下杀死了。有一年,孤寡老头意外死亡,他们又重新找到一个养猪场,这个养猪场是在平遥的一个小山村里,同样偏僻闭塞,交通不便,少有人来。养猪的时间不确定,有的猪只养到三天,就找到了可以下手的黑煤窑;有的猪一直养到三个月,才找到可以敲诈一笔的煤矿主。

选矿很有学问。国有煤矿绝对不能去,因为国有煤矿会签合同,会查看身份证,他们不愿意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不能涉足国有煤矿;私营煤矿中那些管理严格、设施齐备的煤矿也不能去,因为这样的煤矿找不到杀猪的借口,即使贸然杀猪,也会引起煤矿主的怀疑。什么煤矿可以去?就是那些设备简陋、管理松懈的黑煤窑。进入这样的煤矿,不需要签合同,不需要查看身份证,也不需要体检,中午进入这家黑煤窑,下午就能进入井下,连安全培训的时间也没有,这样,他们就有了作案的条件。

下井的人员,是按照班来组织,一个班在一起下井,一个班在同一条巷道里作业。团伙进入煤矿的,一定是五个人,还有一个猪,这样六个人刚好凑成一个班。为了能够在一起下井,他们往往是同时来黑煤窑找工作;或者是先有一个人进入黑煤窑,过两天后再介绍其余的人进去。

因为他们同时进来,又彼此认识,向煤矿主提出编在一个班,可以互相照应,煤矿主一般都会答应。即使煤老板暂时没有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班,过几天换班的时候,六个人还是能够凑在一起。六个人在一个班里下井,在井下杀猪时,就保证了隐秘性。

第五个步骤是杀猪。六个人中,一个是猪,五个是凶手。凶手也分三种:主手、副手、望风。主手是第一个动手杀猪的人,以后分钱的时候,会多分一些,多分钱的原因,是为了鼓励凶手多做主手;副手是为主手帮忙的人;为了免得惊动别人,还要有望风的人,站立在岔道口,监视突然出现的人,故意制造出响声,以掩盖杀猪时的声音。杀人的主要工具是洋镐,这是井下挖煤的工具,主手会在猪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身后挥起洋镐,猛砸受害人的头颅,一下子就能把受害人杀死。杀人后,根据黑煤窑的具体情况来布置矿难现场,如果罐车陈旧,就伪造成罐车刹车失灵,撞死了人;如果巷道狭窄,就伪造成炸药爆炸,点火人来不及逃脱,被炸死;如果不能顺利伪装现场,他们就挖掘煤块,故意制造塌方,将受害人埋在煤堆中。

接下来是要钱。人死了,把身份证放在他的身上,然后打电话通知家属,团伙中扮演家属的人一直就等候在火车站,一接到电话,马上就买了车票赶往出事煤矿。煤矿主对照家属的身份证、死者的身份证,还有家属带来的户口本、家属的车票,全都能够对上,就不会怀疑。身份证不能是假冒的,假冒的身份证一查就能查出来,而且,进煤矿的时候,煤矿主不查看身份证,而现在出事了,煤矿主查看身份证查看得非常仔细。煤矿主要看身份证,要看户口本,也不害怕给他看,因为这些都是真实的。但是,煤矿主绝对想不到,身份证上的这个名字已经被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了。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张三,其实死亡的是李四。而且,同一个身份证,同一个张三的名字,还可以在不同的煤矿重复使用,让这个身份证上的张三多死几次。反正已经死人了,死人是要赔钱的,煤矿主才不管是把钱赔给张三还是李四,他只关心他的煤矿能不能每天正常出煤。狡猾冷酷的煤矿主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一起矿难,而是谋杀,他完全可以不赔钱。

最后一个环节是分钱。早些年,他们在井下杀一个人只能获取几万元的赔偿,后来,国家严格规定了矿难事故的赔偿标准,煤矿主的赔偿金额才增加到了20万元左右。分钱时,赵振江这样的首领,因为组织、策划、指挥,所以分钱最多;其次是找猪的人,如果没有找到猪,你们杀什么?所以,如果煤矿主赔偿了20万元,赵振江和找猪的人就要分去10万元,通常情况下是一人一半,赵振江拿走5万元,找猪的人拿走5万元。除了首领和找猪者,下来分钱较多的是杀人的主手和冒充亲戚讨要赔偿的人,每人1万元。主手仅仅为了这1万元,就挥起洋镐砸在受害人头上,想起来实在残忍!假冒亲戚的人通常不止一个,因为人数多了才好向煤矿主多要钱,所以,主手和假冒亲戚的人又共分走了5万元。

剩下的5万元由其余的人来分,这些人就包括到煤矿踩点的、跟着凑班下井的、在井下望风的等。每个人可以分到几千元。凑班下井的,一天可以分到一千元,养猪的,受害人在家中吃一天饭,给二百元。

分完钱后,他们会离开出事的煤矿,在外躲避一段时间,看到没有被发现,他们换家煤矿,继续如法炮制。

由于担心身份暴露,赵振江严格规定,每一座煤矿,只能作一次案;每一次作案,只能杀一个人。所以,赵振江团伙作案十年,才被侦破。

我们以前所接到的失踪案,在赵振江这个团伙中,全部能够找到结果。

先说那个逃脱了的憨子。

憨子是陕西安康人,是这个团伙找猪的人在乡村发现的。他们经常开着套牌面包车,游**在管理松懈的乡村大道上,像小偷一样凑近村庄,一看到单身独行的智障人,就拉进面包车里。智障人如果反抗,他们就毒打,直到他屈服为止。

憨子尽管智力相当于三岁的孩童,但是憨子也知道害怕,他们用拳脚和棍棒让憨子对他们言听计从,然后,就带着憨子来到了山西煤矿,交给赵振江,赵振江一面安排选矿的人出动,在小煤窑里开始上班;一面把憨子像养猪一样,养在他们偏远乡村的据点里。

煤矿选好了,凑在一起下井的人就带着憨子去这家黑煤窑挖煤。有一天,在井下,憨子因为吃坏了肚子,解开裤带就想大便,他们嫌憨子不讲卫生,就举起洋镐把猛抽憨子,打得憨子几乎背过气去,还拿起煤块猛砸憨子。我们在憨子身上看到的伤痕,就是这样留下的。

憨子吓坏了,他明白了,如果大便一定要跑得远远地,跑得越远越好,否则会遭到毒打。

按照他们的计划,憨子本来会死在这家煤矿,可是出了一点意外,因为在憨子来到之前,他们已经把一个少年作为要下手杀的猪,投放在了这家煤矿里,也就是说,这家煤矿近期内要死两个人。

赵振江感觉到一个煤矿连死两个人,一定会引起煤矿主的怀疑,所以他临时决定让憨子离开,再养一段时间,等选到合适的煤矿,再把他放进去。让憨子离开比让少年离开更安全。如果让少年离开,继续在据点里养,时间一长,少年就会起疑心,但是对于憨子是不存在的,把憨子再养一个月,憨子也不会怀疑。

憨子和他那个组的人员离开这家煤矿的时候是夜晚,他们在小镇上的一家小饭馆吃饭,憨子又要拉肚子,他想起了上次被痛打的经历,不敢在附近拉,就向外走。再说,乡镇的小饭馆里也没有厕所。

憨子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相距五六米。憨子说什么也不会跑掉。可是就在过马路的时候,驶来了几十辆卡车组成的拉煤的车队,不知道危险的憨子踏着轰隆隆震颤的地面走过去了,他们被隔断在了马路这边。

在黑暗中,憨子不知道后面的人被隔断了,他依然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兴冲冲地向前走,跨过壕沟,走过田埂,穿过树林,绕过池塘。憨子只知道,大便的时候离开他们越远越好。

几十辆卡车把他们隔断在马路这边,等到几分钟后,卡车全部过完了,而憨子也消失在了浓墨般的黑暗中。他们站立在旷野中,不知道憨子走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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