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和一个像是她妈妈的女人。我望着她们,觉得孩子这么小就吃快餐可不太好,不过看见女孩喝的是牛奶,才安下心来。
但是小孩子没有拿住,牛奶纸盒掉在了地上,牛奶溅了一地,也溅到了直树的裤腿和鞋上。直树的脸色瞬间大变,跑去了洗手间。估计是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吧。回来的时候,直树脸色铁青。
直树不只是心理疲劳,身体恐怕也的确不太好。明天,我就把医生诊断书送到学校去,让他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
五月×日
直树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扫卫生。
他用指甲老长的手洗碗,晾晒洗得皱巴巴的衣物。每次上完厕所,都要花好几倍的时间,用杀菌清洁纸巾擦洗马桶、墙壁和门把手。
我说我来清理吧,他也不理睬;想帮他干活儿,刚要碰直树的餐具或衣物,就会被他吼:“不许碰!”
反正他也不是做坏事,由他去也可以,但如果他这么做的终极原因还是那次意外事故的话,我觉得还是应该帮他做点儿什么比较好。
他一星期能洗一次澡就算不错了。好在由于不出门,不会弄脏,也不出汗,所以看他也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我最喜欢喝下午茶。自从上次吃最中饼后,我经常给他买好吃的点心,有时候他也会跟我一起喝茶,当然要看直树当天的心情。有一次,他还对我说“想吃妈妈做的松饼”。虽然他不像以前那样陪我去买东西了,但购物时挑选直树可能会喜欢的点心就成了我的新乐趣。
其他时候,直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知道他是在打电脑,还是在玩游戏,或者是在睡觉,总之是悄无声息、静静地过日子。
我想这是直树在让自己放松地休养生息。
五月二十×日
今天新任班主任寺田良辉老师到家里来拜访了。
我曾经在电话里跟他交谈过几次,见到本人,感觉他是一位浑身充满干劲的人,印象很好。直树说不想见他,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老师非常认真地倾听了我说的话。
老师送来了各科的复印笔记。虽说孩子在家好好休息比较好,但我还是很担心他的功课,所以难得老师这么周到负责,非常感谢。
让我有点儿介意的是,老师是带着北原美月一起来的。或许老师以为带着同班同学一起来,直树也会比较放松一些,那么,就应该找一个住得比较远的同学啊。
直树的病情我已经告诉了校方,不知道老师对班上的学生是怎么说的。要是美月回家后,随口说什么直树是“家里蹲”的话,在邻居间传开可就糟了。明天就打电话给老师道谢,顺便拜托他,可以的话,让同学们写写信,给直树鼓鼓劲吧。
刚才,我把老师带来的复印笔记送到直树房间去,刚打开门,直树就吼起来:“没脑子的老太婆,少多嘴多舌!”然后将一本字典朝我当头掷过来。我觉得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这样满口粗话、举止粗野的直树,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啊?还是因为想起学校的事,心情变得躁动吧。晚饭我特意做了直树最喜欢吃的汉堡,他也不肯下来吃。
然而,我仍然觉得寺田老师或许可以帮助直树重新振作起来。这么一想,我也能够打起一些精神,坚持下去了。
六月十×日
直树的洁癖虽然没有好转,但洗碗他又觉得累得慌吧,就让我用一次性盘子给他盛饭菜。喝茶用纸杯,筷子是一次性筷子。这样既不经济,又增加垃圾量,但如果这样能够让直树平静,我明天就去买。
直树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洗澡了,衣服和内衣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换了。头发油腻腻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儿。我觉得他实在太脏了,冒着被他大吼的风险,强行用湿毛巾替他擦脸,却被他猛地一推,我的脸撞到了楼梯扶手上。
他也不再跟我一起吃点心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清洁厕所。
有一段时间他已经平静下来了,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一定是家庭访问的缘故。寺田老师依旧每个星期五带着美月一起来,但我感觉随着他来访的增加,直树关在房间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他嘴上说让孩子在家好好休养,其实是想要直树去上学吧?我总觉得老师似乎对我不怎么信任。
即便寺田老师本身,虽说起初觉得他挺热心,对他也有所期待,但是来了这么多次后,我发现他根本不起作用。他只是把复印笔记送来,对于学校的方针对策等却只字不提。他跟校长和学年主任到底都讨论了些什么呢?
我也想过打电话去学校了解一下,又担心被直树听见,说不定从此不再走出房间了,所以我决定还是暂且跟学校保持些距离吧。
七月×日
尽管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直树了。因为他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即便我把一次性盘子装的食物送去他房间,他也是让我放在门口,不开门。他好像有一个月都没有泡澡了。也没见他换过衣服和内衣。
唯独厕所还是得上的,但他好像总是趁我出门或者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去。我外出回来,一进洗手间,虽然擦得很干净,却能闻到异臭。那不是排泄物的气味,仿佛是腐烂了的食物一样的臭味。
直树用名为不洁的铠甲把自己武装起来,闭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一直相信不去强迫他做什么,他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但是直树的心却越来越封闭了。难道说,我必须勇敢地去挑战直树心底的恐惧与不安吗?
七月十×日
裹着肮脏铠甲的直树躺在干净整洁得可谓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沉沉地睡着。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会一直睡到傍晚的。
做母亲的在自己孩子的午饭里放安眠药,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行为,但为了除去直树身上的肮脏铠甲,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我觉得将直树死死地封闭在家中的,就是由直树的罪恶感制作的肮脏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