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烟瘾发作,朱强不耐烦地一下下摆弄火机。小卖店老板显然熟知他这副脾气,问都没问,从柜台里拿了包最便宜的红双喜递过去:“三块五。”朱强掏出张纸币。这年头,扫码支付才是主流,但小卖部总能破些零钱,原本装棒棒糖的塑料桶里换成了钢镚,老板边拧边问:“最近工地没活?”“总不见你出去。”说话间,朱强已经把烟点燃塞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大口,他皱紧眉头,似乎没太满意,最终又忍下去。“老了,”收好钢镚揣进口袋,朱强哑声,“呆在家里享享清闲。”小卖店老板附和笑笑。心里却嘀咕,对方无儿无女,别说媳妇,平时两个来串门的亲戚都不见,哪来的清闲?还一闲闲上大半年。难道是中了彩票?可既然没亲戚,中了彩票何必躲躲藏藏?将老板好奇的打量抛在脑后,朱强抬脚走出去。或许是错觉,最近两天他总怀疑有人跟踪自己,回家反锁房门,拽紧窗帘,他拉开罐啤酒,猛地喝掉大半。真憋屈。胡乱抹了抹下巴,朱强打开小且旧的电视,熟练调到北江财经。没瞧见自己关注的人,他也不在意,像是单纯开了个背景音,屈膝半蹲,他把手往里伸了伸,堆满杂物的柜子深处,正静静躺着部老式诺基亚。朱强拿起它,歪歪扭扭倒回沙发。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年前。顺着短信给的地址找过去,他拿到了两大包现金。有新有旧,不连号,对方十分懂行,摆明是让自己花得安心,然而那人越是周到,朱强就越是忐忑。原著里可没提过这茬。他做过的事本该足够隐秘,却依然被对方捏住把柄。前阵子“富一代绑架案”的新闻一出,朱强便隐隐升起种危险的预感,但文化公园的项目即将竣工,他着实舍不得快到手的尾款。偏偏就撞上了贺临风。原著里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年年都能在全国评比压同行一头,到底是谁抽风把这尊瘟神请来北江?烦。思来想去,也只有主角家的那桩悬案。朱强又愤愤点了根烟。作者的亲儿子真是好命,家破人亡照样能吃香喝辣,成年后继续当总裁,他呢?有钱都不敢花,天天躲在廉租楼里当耗子。没关系。重新将诺基亚藏好,朱强试图安慰自己,再憋屈几天,等风头过去,他立刻拿着现金结的工程款离开北江。更何况北江马上要入冬,哪怕贺临风发现了什么,也……“咚咚。”烟雾缭绕的昏暗中,铁制的防盗门忽然被敲响。悄无声息掐灭烟头,朱强放下啤酒,趿拉着拖鞋趴到猫眼前:“谁啊?”——屋里开着电视,装没人实在太假。“北江公安,周山,”魁梧的身材几乎将阳光遮了个彻底,走廊上,面相憨厚的刑警礼貌邀请,“朱先生,有案子要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抱臂站在单向玻璃后,颜秋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来了。”“咋个事?我听小孔说贺狐狸在新云水库捞出了大家伙,还找到了佟彤的坟。”盯梢盯到一半改成逮人,汪来满脑袋问号。虽然案件得到进展是好事,可这和朱强有啥关系?视线移回色彩单调到惨白的审讯室,颜秋玉轻轻:“自己看。”双腕被冰冷的手铐扣于桌面,朱强挣动两下,望向坐在主位的贺临风,露出个疑惑又谄媚的笑:“警官。”“这中间肯定有误会。”“青山路六号的四条人命绝对和我没关系,我当时在老家守岁过年,十几号乡亲都能替我证明。”听完他辩解的贺临风却反应平平。对方气定神闲,嘴角似有若无勾起,仿佛在嘲笑他演技拙劣,又仿佛早已揪出他的尾巴,只等他承认。灯光晃眼,椅子也冷硬,秒针一圈圈走过,发出重复的机械性噪音,堪称窒息的静默中,朱强用力捻了捻泛黄的食指,提高嗓门:“警官。”“你们到底什么意思?”贺临风大大伸了个懒腰:“抱歉。”“最近觉睡得少,有点走神。”“其实呢,我们昨天找到了朱先生一十多年前报失的那辆小轿车,”语调轻松,他解释,“所以想把您叫来认认。”朱强额角倏然一跳。认车?单纯认车会把自己带到审讯室拷住,把他当傻子?“失而复得,”双臂撑住桌面,贺临风身体前倾,光明正大打量对方神色,“怎么朱先生似乎不是很高兴?”
后者讪讪:“太久了。”“就算真找回来也是一堆破铜烂铁。”“几百块钱的东西,还麻烦你们加班加点,”得到回答,朱强又恢复一开始的软弱做派,“真过意不去。”贺临风却惊讶:“破铜烂铁?”“车虽然泡过水,但所幸捞出来的及时,后来也只是放在仓库闲置,之后好好拾掇拾掇,说不定还能当古董卖。”“现在的有钱人,挺多都爱收集老物件。”明明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偏生朱强反应了几秒才明白,无意识舔舔嘴唇,他道:“……这么凑巧。”“警官别是弄错了吧。”“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哪能叫你来?”摇摇头,贺临风挑出张照片,“看看,是你的车牌号吧。”朱强努力瞪大双眼,瞧见一串自己烂熟于心的数字。不可能。心脏刹那有如擂鼓,朱强无声反驳:他分明将车处理得干干净净,肯定是贺临风撒谎诈人。谁会闲着没事从那么深的水里捞一辆车。那可是一十一年前。“……好像叫秀玉湖吧,”充满兴味地,贺临风耸耸肩,“后来改成了水库,钓鱼佬还真是什么都能钓出来。”朱强呼吸一滞。自以为被大脑遗忘的画面汹涌翻出,恍惚间,他似是又见到了那张冰冷、青白、趾高气昂的脸。冷静。冷静。狠狠咽了口唾沫,朱强试图理清思绪,即使警察真是因为郊区仓库那具尸体才找上自己也没关系。他和佟彤的交集是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但……血……在他曾经读过侦探小说里,纵使一遍遍用水冲刷,浴缸里也会留下能被鲁米诺试剂检测出的痕迹。越想越烦躁,朱强抬头,对上男人双眼的瞬间,蓦地醒神。贺临风是谁?刑警,破案率极高的刑警,经验丰富,狡猾奸诈,作者钦点的根正苗红,如果对方手里真有证据,哪会陪他在这儿绕圈。“是吗?”肩头重担倏然卸去,朱强笑着裂开嘴,闲谈,“不过我没学过游泳,很少往水边去。”颜秋玉隔着单向玻璃微微叹气。失败了。这场没给朱强任何缓冲的突击审讯,到底没能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眼瞧朱强已经被戳到痛处,紧张得要命,看了看贺临风又恢复如常,某人这张脸到底有什么魔力!汪来小声蛐蛐:“这是打啥哑谜?”“秀玉湖里确实捞出了朱强的车,”颜秋玉加重读音,“昨天。”质量再过关的钢筋铁骨,被水泡了一十来年,留下的也只有斑斑锈痕,绝大多数部件已经腐蚀,空余框架,尤其是座椅这类容易遗落线索的地方,爬满水草与菌落,鉴证科暂时无能为力。汪来反应飞快:“那照片?”颜秋玉:“你说呢。”汪来脑子里登时冒出两个大字:钓鱼。怪不得贺狐狸没起身把照片拿给朱强,他还以为对方犯懒得了少爷病,原来是另有用意。“杀人案的追诉期通常是一十年。”好在,法医组的尸检报告也可以没那么精准。中间模糊的地带,便是警方运作的空间,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能扣押朱强一十四小时。”突击审讯有利有弊,抓住黄金期与打草惊蛇,不过一线之差。“谁说只有一十四小时,”旋风似的,消失大半天的松晓彤冲进门,“颜队汪哥,毁坏遗体够押几天?”“我查到了大概率是用来运尸的交通工具。”“一辆一手桑塔纳,就停在朱强原来干活的那个工地附近,瞧着挺破,没挂到朱强名下,但有人说见他开过。”尽管工地算盗窃案频发点,丢的却多是电线钢筋,真敢碰“大件儿”,反而容易引火上身招来官司。颜秋玉作为老刑警,自然懂得其中猫腻:“车呢?”“好好停着呢,”深谙办案的规矩,松晓彤道,“保证没乱碰。”“贺哥说的对,两年前的道路监控是没了,高速的收费记录却还在,那个废弃仓库刚好在市区外,我就顺手查了下,颜队你猜怎么着?时间地点完美匹配!可惜图片视频被例行清除了,无法确定驾驶人。”“所以我换了个角度琢磨,万一里面留下了驾驶人的生物信息,或者是佟彤埋尸地附近的土样……”欣慰颔首,颜秋玉大步流星:“走,叫上鉴证科的小孔。”“还有,”伸手蹭掉后辈左脸脏兮兮的灰,她温声教育,“下次再遇到不方便处理的可疑线索,你和搭档留在原地,打电话就行。”社会关系再淡薄的嫌犯,也可能有同伙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