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案审多位亲历者提及同一人,都是你,赵弟子。”太守说着仰起脖子,目光越过赵水的头顶向大堂外面看去,提高声音道,“各位,本官知晓,近月来星城中——尤其是都城之内——流言蜚语频出,已有三人成虎之势。坊间传言本非官衙管理的范畴,但如今,流言已衍化为对一人的攻击与抹黑,还让城中百姓陷入了持续的恐慌,故此,作为都城的太守本官需要澄清一些事情,以免众口铄金徒给星城添上无端的阴霾。”
他停下说话,从椅座上站起,严肃的神情似乎是要说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赵水仰头看向他,与其说是感到意外,倒不如用满心的莫名其妙来形容。
叫他来这里,就是别人提到过他?若是这样那他早该被当街示众千百回了。
只见太守背过双手,微抿嘴角后,吸了一口气道:“这第一件事,是有关二十年前的预言。众所周知,其中虽提及善恶,但从未提及恶人之名,因此在未确定之前给任何一位清白之人扣帽子,虽无判罚、亦是不为人称道的行为。
第二件事,是有关昨日大火发生时的动乱,人潮汹汹时,最怕彼此推挤无事生非,倘若昨日不是有人及时出手让大家有时间冷静,今日怕是就要有不少人因为踩伤他人,身染垢印了……”
说话间,衙门外的嘈杂声愈渐减弱,人群从窃窃私语,直至转为安静。
赵水的心也沉了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讲道理、又如此直接地在大庭广众中说这些话,而且是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脑袋里有些发懵,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但他清楚的是,这些他是想听的——
即便总是嘴上说着无所谓无所谓,其实关于预言的含义,他比谁都在乎。
“这第三——”那太守稳了稳气息,继续说道,“是想提醒各位,世事杂乱,星城需要更多明智的眼睛去看待人事。昨日,在衙门人力不足的情形下,是这位赵弟子主动出手,于危难之时将困于火中的六名孩童救出,甚至连一位身染垢印之人都没有放弃,还马不停蹄地将他送去医馆,未留姓名、不居功德……”
感激正从胸口油然而生,可听到后面,赵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什么叫做没有放弃身染垢印之人?
还有这六个孩子,又不全是他一人救出来的,功劳竟全算在他这儿。
赵水瞪大眼睛看向太守,后者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存在,顾自仰着脖子,煞有其事地继续夸赞。
然后赵水转头用眼神去询问旁边被提及的赵八一,却见他嘴角含着轻蔑的笑,低眸一言不发,显然早就听过了这个说辞,毫不意外。
“外面的传言,本官不管都说了些什么,但赵弟子在众人诋毁之下仍保持本心、竭力救人,单凭这一点便值得尊重与推崇。星城有星法判罚,身无垢印便是无罪,望星城众人莫忘善恶有别,肆意猜测,会模糊了其中界限,辱没善人。”太守说完,肃脸沉默一阵儿,待大堂内外的气氛足够沉重后,才摆摆手,对一旁的庞护城道,“既然灾情前后已经全部查清,通报吧。”
“是。”庞护城早就站了起来,躬身回道。
赵水的眉间有些发紧。
旁侧传来倒吸气的声音,他微微侧头,往堂中看去。
除了那些端正跪着、衣衫普通的人,赵水发现还有三人手上正套着镣铐,其中两个年纪稍大,满脸挂着干涸的泪痕,颓丧瘫地;另一个年纪还小,被父母挤在中间,圆碌碌的眼珠子不安地在堂上跳来跳去,里面闪着一晃一晃的光。
庞护城打开手卷,清了下嗓子,徐徐说道:“昨日火灾一事,经查,为庶人王四刻意胡乱燃放鞭炮,致使卖艺人的火物被燃。其保管者吴作,慌乱中将已着火的货物弃置导致牵连仓库、火灾爆发。仓库所有者刘塘,未按星法规定私自积存炮竹——特此,判罚三人拷押十日,吴作、刘塘二人各罚银二十两,用以复建。因王四年纪未达及冠,按星垢之法,延迟判罚垢印,若无异议,此案定审!”
话音刚落,廷杖敲地声四起。
赵水看见那叫做王四的孩子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懵了住,眼中的光芒像是被什么瞬间抽走,徒徒留下散着恐惧的空洞。
他的爹娘在旁边呜咽哭泣,仿若听见了什么非生即死般的噩耗。
“我、我,我是不小心的!”那孩子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全是抖的,指着前头的小胖墩叫道,“又不是我一个在街上放炮,他也放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啊——”
哭嚎声填满整个大堂,撞在赵水胸口有些难受。
“有错就要承担。”太守朗声道,“王四的爹娘往后定要好生教导管束,莫让他再肆意妄为,酿成更大的错。”
“是……”那对夫妻气若游丝地应道,伏身在地。
衙役将三名接受判罚之人押下去,“退堂”声起,堂上的太守和庞护城缓缓起身,在堂内堂外一众人的躬身行礼中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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