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姒讪讪低声道:“不曾……阿姊她深居简出,不常与我碰面……”
屏风后的人许久未言,待她跪得膝盖都有些疼了,方说道:“知道了,你往显阳宫去吧。”
人走远了,裴望初让人撤下屏风。内侍从千萼宫中将月出找来,只见那琴七弦俱断,琴身落尘,就连雕刻的山月桃花纹也被虫咬鼠啮,变得面目全非。
此琴本是他亲选桐木,由他的老师袁崇礼所赠,他曾对此琴有十分喜爱,直到有一次在谢家撞见谢及音偷偷抚奏此琴。
她瞧着也很喜欢这把月出,像精怪传说里避人出没的美丽狐妖,趁主人不在时现身,将幂篱弃掷一旁,正襟危坐于琴前,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抚过。
她不敢真的拨动那弦,怕被人发现,因此只是佯作弹奏。
裴望初在暗处观察她的指法,发现她的琴技远比别有用心的谢及姒高明娴熟,比起缠绵悱恻的《凤求凰》、《洛神引》,她好像更喜欢《文王操》和《山居赋》这种宁静旷达的曲子。
那时裴望初想,此琴留在他手中只是一件俗物,若能得她掌驭,才是造化。
但他已与谢二姑娘定下婚约,不能直接将此琴赠与她,便周折赠予了谢及姒。他料想谢家只有这一对姐妹,谢及姒得了此琴,或有可能请她阿姊一试为快。
可惜世事并不尽如人意,当年有琴而无人,今日得人而失琴。
裴望初仔细将琴身擦拭干净,而后对内侍道:“拿下去烧了。”
入夜,裴望初为谢及音梳理长发时,似仍有些心不在焉。
谢及音与他说今日谢及姒来拜见的事,“……不知在建康吃过什么教训,总觉得她性子收敛了,今日竟主动提起要去嵩明寺礼佛,怕我不允,当面就要铰发明志。”
裴望初的掌心落在她肩头,“殿下同意了吗?”
“随她去吧,她愿意省身,也是好事,”谢及音道,“只是苦了柔柔那孩子,这么小就要离开母亲,杨氏将阿姒养成了这副性子,我不忍心再将柔柔交给她抚养。”
裴望初道:“可那是她的祖母。”
“祖母又如何?”谢及音转身环住他的脖子,几乎挂在他身上,与他讲道理:“亲者爱之,不爱何为亲?当年我在谢家过得那样惨,若七郎有机会带我走,难道会因谢家都是我的亲人就扔下我不管么?”
“不会,”裴望初顺势将她抱起来,让她省几分力气,“所以殿下心意已决,要亲自抚养那孩子?”
谢及音道:“宫里的教养女官这么多,不会苛待她的。”
风拂幽香盈满怀,裴望初应下她,突然改抱为扛,托着她往屏风后的床榻处走,将珠帘撞得叮当乱晃。
一袭银发铺满床,先压下的是温存的吻,继而落下的是金绡帐。
“你这是做什么?”谢及音因酥痒而禁不住笑,抬目望着他,粼粼亮如秋水。
裴望初目色愈深,柔声道:“我来带可怜的皇后殿下离开。”
第80章算账
内廷奉命寻来一块金丝桐木,此木是极好的琴材,敲击声脆如铃。
月出烧了,她从前的琴淋雨变了调,裴望初说要给她再做一架,为此特意请教了宫中的斫琴师傅,选好了这块金丝桐木。
退朝后,尚书省将折子送到显阳宫,谢及音靠在软榻上,提笔蘸了朱砂,又偏头去看正在窗边削木头的裴望初。
他望过来,“吵到你了?”
谢及音摇头,擎起手中的折子,“御史台参王家在太原圈地,逼百姓卖地为奴,又与郡守州官等沆瀣一气,蚕吞朝廷税收。”
裴望初听了并不惊讶,“世家的通病,殿下觉得该如何处置?”
“国有国法,自然是按规矩来,先略施惩戒,命其自行纠改,若诫而不改,将王家在太原的主事者押解入洛阳,以重罪论处。”
谢及音想了想,又说道:“御史台里都是你的人,素与王家无过节,大魏世家里,豪强兼并土地、吞没税收甚于王家者众,御史台为何单将王家揪了出来,莫非是七郎授意的?”
被看破了筹谋,他反倒有几分高兴,“皇后果然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