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待松雪坐稳在车辕上,顺着她指示方向?,瞅中空隙,果断一挥鞭绳,“驾”一声,率先于人潮彻底堵塞路口前挤出街道,飞驰出去适才一段距离,便?意外得见宽阔车道上马车虽寥寥无几,但侧前却?有一辆华贵马车,端得是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姚家制式。
驾车的马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皮肤黝黑,挽起的一只袖口下,露出一截壮实的小臂,扬鞭打?马的动作裹挟雷霆之势,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意思。
“那马车里坐的原是前朝那公主,姑爷——”松雪在谢昭宁身后压低嗓音,两手稳稳把?住车辕,悄声与他道,“小姐让您撞上去,务必要做足一副马车失控的样子。”
谢昭宁惊诧侧眸:“?!!”
松雪事不关己一耸肩,抬手拇指一比,倒着指了指车门?。
谢昭宁登时窥得霍长歌想法?:他们眼?下走一步算一步,毫无盘算,遂她得此机遇,怕是又要铤而走险,此时与那前朝再合谋交涉一番。
与虎谋皮,可一不可再!
“胡闹甚么?!”谢昭宁隔着一道门?帘沉声斥责霍长歌,眼?前不由浮起她伏在阴暗潮湿甬道中,一动不动的模样,气息骤得一急,竟连声闷咳起来。
“富贵险中求。三哥哥,你信我,你再信我这一回。”霍长歌却?是不怵,于车内气定神闲笑着催促他,“快撞。”
你信我……
谢昭宁正气恼她的胆大妄为,心头火转瞬便?被那看似轻飘飘的三个字吹息了。
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罢了,成则成,败——便?是亡,但只要他们死在一处,倒也是极好的。
眼?前街道人声嘈杂,耳畔到处都是前朝遗民在各个角落高?诵《问?罪书》聚起人潮的声响,远处又有禁军列队赶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只谢昭宁倏然长叹一声,整个人却?轻松了许多?,突然扬鞭狠抽了马臀,再扯住僵绳一扥又一放,纵着吃痛受惊的马匹拖着车,径直“吱吱呀呀”疯跑出去。
“小心!闪开,快闪开啊啊啊啊啊啊!”松雪人在车辕故意随着马车摇晃着身子,抖得一对碎玉耳坠“叮叮当当”得跳,她兢兢业业得“啊”一声高?音,喊破了喉咙,“马儿受惊了!”
随即“哐当”一下,他们马车撞上了侧前那辆马车的后轮,“咔嚓”声中,还把?人家后轮辐条撞断了两根。
那驾车的壮硕男人身子猛得前晃,险些直直从车辕上被撞下来,他寒着脸转头查探,本不欲追责,生怕耽误了时辰,又尝试驱车离开,不料后轮却?再难转动。
他登时便?要恼,一腔怒火无处宣泄,正抬手取了斗笠狠狠扔地上,跳下车辕紧走两步,一副要打?架的形容,却?见后面原是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他怒气一瞬凝滞,正诧异,松雪已侧身撩开门?帘,眼?角挂泪,嗓音颤抖着将霍长歌从里面扶着出来了。
“小姐,您没事吧?”松雪担忧中又有迟疑,挟着哭腔又似舒了口气,道,“咱们好像撞上了家里的马车。”
男人:“……?!”
谢昭宁也赶忙跳下去,端了小凳来让霍长歌踩着下了车,惭愧一低头,哑声道:“马受了惊,是我没控好缰,吓着小姐了。”
“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周遭一时聚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围着两辆马车指指点点,又有男人瞧见霍长歌一身绫罗,面覆薄纱,行动间香风若隐若现,便?想瞧瞧她长相。
“阿程?”那车里登时也有一道女?声响起,冰冷刺骨,“怎么回事?”
“小姐,我——”
不待那男人回答,霍长歌已被松雪扶着往那车前颤颤巍巍走过去,顶着一副惊魂未定的娇柔模样,腻着嗓子拖着长音,站在窗下我见犹怜得低泣道:“阿姊,是我。下人不小心冲撞了阿姊的马车,阿姊可还好?”
她话音未落,那窗帘“唰”一声被人从内掀开来:“你——”
车内那女?子与霍长歌装束一般无二,额前也缀有一颗拇指肚大小的合浦南珠,价值连城。
她素纱遮面,辨不清五官,只一双冷寂漠然的淡色眸子露在外面,眼?型妩-媚似两片柳叶,内眼?角稍稍一勾,勾得人魂魄微微一荡。
只眼?下那双美眸瞪得像是见了鬼,震惊凝着窗外,她显然认出了霍长歌,屏着呼吸静默了半晌,方才压轻了嗓音咬牙恨声道:“你竟还活着?”
闻声果然便?是那赫氏公主。
霍长歌面上虽易了容又上了妆,一双杏眸也被妆容刻意拉长,又往上挑出了桃花眼?特有的妩媚眼?尾,但她眼?神狡黠灵动独一无二,嗓音也未有大变动。
“诚然,未亡。”霍长歌哭着“噗嗤”又笑,似耳语般回她,竖指在唇前一比,又着她噤声,由松雪搀扶着雍容雅步往车前去,兀自轻声道,“阿姊,我上去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