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1)◎
待顾家人走后,苏氏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双目无神地侧过头:“李妈妈,我好冷。”
虽屋里烧着银丝碳,暖和得紧,李妈妈还是心疼地依言拿来件厚实毯子裹在她身上,柔声劝道:“夫人,您别听那毒妇的话。她这是承了咱大小姐的恩,不好撕破脸,这才撺掇着您去做这个恶人!”
苏氏掩面痛哭:“可我与官人当初那般恩爱,若不是因为生了这个孽障,官人怎会忍心纳妾!”
“我的夫人!”李妈妈急得眼泪直掉,“快二十年了,您怎么还这般作想!大小姐是您唯一的亲骨肉,您就算不疼她,也不能跟着旁人一块儿戳她的心呐!”
“亲骨肉……”苏氏癫狂地笑了半天,“她明知我因那贱人而痛苦多年,却仍是处处袒护,不让我发泄,好一个亲骨肉!”
李妈妈叹息一声。大小姐这些年护着冯氏和她生的子女,何尝不是为了苏氏的名声着想,毕竟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家背地里骂苏氏刻薄心狠,甚至都影响了苏氏娘家小辈的姑娘们说亲。苏氏的嫂嫂心疼这个嫁出去的小姑子,也从没说过苏氏什么。
这些年李妈妈劝过多回都无用,此刻眼睛滴溜一转,想到个法子,开始破口大骂宋娴慈。
苏氏初时听着还觉解气,后来听李妈妈把宋娴慈说得恶毒,眉头皱得发紧,忍不住制止:“她也没这么不好,你骂得太难听了。”
李妈妈暗喜,忙告罪一声,说道:“也是。咱大小姐幼时听说夫人喜梅,大冷天的从早到晚在梅园守着等开花,小脸冻得通红,可怜的哟!后来一场大雪过后花终于开了,小姐觉得雪落红梅意境美,三岁的小娃娃,担心花上落的白雪化了,路上跑得飞快,在雪地里跌跤了也不喊疼,爬起来接着跑……”
苏氏失神地望着门口。她记得,娴慈当年就站在那里,双手拿着梅枝,忐忑、欣喜、期待地看着她,脸蛋上还有擦痕,身前衣服都湿了。
她似是当即便让女儿回婆母院里换衣服。小小的人儿忍着没哭,还以为母亲不肯要那枝红梅是因花上的白雪跌落了,小声地道了歉,离开前还不忘行礼。
娴慈小时候傻得很,十次来主院,有九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就算被放进来,也是最多一炷香时间就被请出去了。即便如此,还是不死心地找各种理由黏上来。
直到这孩子九岁,苏氏烦透了,扇了女儿一巴掌。当晚老太太院里就派人来主院说娴慈发烧了,她没理会。等两日后娴慈醒来,便再也不缠着她了。
苏氏两眼怔然,想了片刻:“去叫娴慈过来,就说我头风发作,想见她。”
生而不养,到底还是亏欠了娴慈。就给女儿一次机会,端看她能不能抓住。
*
宋娴慈踏进母亲的内室,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旁边站着的李妈妈,然后向榻上的苏氏行礼问安。
苏氏瞥了眼李妈妈手上的食盒:“这是什么?”
“鱼汤。”宋娴慈看了眼苏氏红肿的双眼,“母亲喝了或许能好一些。”
苏氏见李妈妈用眼神求问她要不要打开,淡淡道:“先放桌上吧,我缓缓再喝。”
宋娴慈垂眸静立不语。
苏氏看了眼女儿:“今日你婆母来了,说要纳宋娴姝为妾。”
宋娴慈抬头:“母亲是如何想的?”
“你也知道,我不想让冯氏的女儿过得太好。”苏氏盯着女儿,“你要是看重我这个母亲,就让她嫁入顾家当姨娘,以后看你的脸色过活。”
苏氏小心地掩下眼底的希冀,轻声道:“你若答应我,我们以后就好好地做母女。我会给你亲手制冬衣,为你做鞋子,经常去顾家看你,给你撑腰。”
若你答应,我就信你将我这个母亲看得比你祖父母的教诲和手足之情更重,信你仍将我看作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只有你抛下自己看得极重的体面和自尊,向我低头,我才敢信,不管我对你做出什么事,你都会爱我这个母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那么,我愿意为你退一步,放过冯氏,放过她的儿女,甚至可以给宋娴姝找一个好夫郎。
屋内一片死寂,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宋娴慈艰难开口:“母亲,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更不希望与我共侍一夫的是我妹妹。”
苏氏像是没听见似的,重复着方才自己说的话:“你答应我,我们就好好做母女,好不好?”
“您要亲手往我房里塞妾室,我还怎么和您好好做母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