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坐着个肩搭白汗巾的小厮,听到楼梯处传来的咯吱声,连头都懒得回,只随口恭贺道:“本店亥时三刻打烊,您二位莫要回晚了。”
“我们?记下了。”传来青年含笑的声音。
这声音倒是低沉悦耳,听着年纪不大,想到今天办理入住的客人,小厮脑海中猝然闪过一个人影,忙吐出嘴里的瓜子壳。
只看见了两个背影,左边那个正是今天中午上?楼的公子哥。掌柜的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二楼住着个贵人,需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不可慢待。
可是右边那个?小厮回想着今天见过的人,笃定自己?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且那姑娘的背影纤瘦窈窕,远远一望便知是个佳人,他怎么会没印象呢?
“咳咳。”这样想着,才发觉自己?看的入迷,竟将没吐干净的瓜子皮咽了下去,登时一噎,连忙重?重?地锤着自己?的胸口。
然则那壳早已下了肚,现在是想吐也吐不出来,只好自顾自倒杯水喝下去润润喉咙,艰难地将一杯水喝完,才恍然想起一件事。
掌柜的同他提了一嘴,说是二楼那位贵公子有些怪癖,听说是好男风,有断袖之癖。
小厮鬼使神?差地转头往门口的方向去看,嘴里“啧啧”两声,叹了一口气。
人家这分明?是一对才子佳人,掌柜的怎么这也能看错?
——
街上?人流如潮,四面是高悬的花灯,俱是当下时节开的正盛的图案,桃花,兰花,山茶,还有那小簇的雪白杏花,朵朵分明?、栩栩如生。
花灯炫目,仰面即是无边夜色,热闹的人群,这些熟悉的事物拼合在一起,构成?了眼前喧哗不已、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融入其中的图景。
秦姝意脑海中骤然联想起今岁在临安过的上?元节。
也是和身?边的人。
二人并肩走着,显然并无什么目的地,只是顺着人流往西?走。
秦姝意不问,裴景琛也就没提城西?的那条永定河。
左右他们?都是刚来扬州的新客,初来乍到,不如入乡随俗,沿着人多的地方走,总不会错的。漫无目的,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路走的也格外艰难,他们?的速度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两个人被拥挤的人群凑在一起,越挨越近。
裴景琛竭力为她挡着蜂拥而至的人群,想要为她辟出一块宽敞的地方,然而饶是他身?高腿长,也是赤手空拳。
何况在这样拥挤的人流之中,挡的了前面就挡不住后面,也是局促得紧。
看着护在自己?左手边的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影宛如长在这闹市中的一竿竹,秦姝意心中一动,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她往左侧了侧身?,将自己?的半个肩膀挡在青年身?前,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春衫轻薄,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纹理。
少女?微微一笑,裴景琛看到她颊边漾起的梨涡。
“我离公子近些,这样就好了。”
在他面前,她很少露出这样轻快鲜活的表情。
从前的那些仇恨,在这一刻彷佛悄悄消散,那些噩梦终成?虚幻,暂且被搁置脑后,只有眼前的诸多景象才成?了被定格下来最真实的图画。
被她这样靠着的裴景琛罕见地升起一阵满足感,头一次觉得这姑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看来以前只是慢热些。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有耐心等。
可是想到方才自家夫人刚才对他的称呼,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垂眸低声问道:“怎么还叫我公子?”
秦姝意被他这一追问,不自觉地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娘子,你该叫我什么?”裴景琛像个耐心十足的钓鱼叟,不急不躁,势必要从她话里等一个正确的答案。
“还有那么多人在外面呢,娘子可不要露馅。”温热的呼吸顿在她耳侧,丝毫不见调笑的意味,彷佛这人正庄重?地给她提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