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门未闭,阁外却只有张邱一人守在了长廊尽头。时已过午,阴云消散,天光大亮。但天光入阁后却被一扇白玉屏风一分为二,恍若严整地隔出了两个独立的空间。萧神爱就坐在那扇白玉屏风后。而被张邱秘密请来的谢席玉则端立屏风之前,其身形一动,天光便如粼粼流水般在他那天蓝色的锦袍上游走,明明灭灭之间,闪出了银白的光,就像是天上划过的星,只淡瞥了凡尘一眼,下一瞬便要消失不见。萧神爱明晓谢席玉此番必不会久留,便也未有其他礼节之语,而是开门见山,隔着屏风对谢席玉稍有一拜,“请谢中丞助我与陆云程逃出临阳。”谢席玉自入阁之后便只垂眼回避,一时不动如山,就算听到了萧神爱此可谓“惊世骇俗”之言也未有任何反应。萧神爱并不气馁,而是直身坦言道:“我与陆云程相爱,但却为时局所困不能相守。”她抿了抿唇,唇上的刺痛激得她再无任何顾忌,却是话锋一转。“不知谢中丞可还记得一次宫宴之后,我曾在花园中偶遇谢中丞,并与谢中丞有过交谈,那时,我问谢中丞,为何你没有魂魄,像个假人一般,让人畏惧。”“谢中丞回答我,是因为你的魂魄去找一个人了。”她的唇角动了动,便像是自嘲一笑,“不瞒谢中丞,当时所问,是因为我害怕谢中丞,怕谢中丞会把我的魂魄也抢走,变成和你一样的行尸走肉。”她极快地停顿了一下,一息后,语速忽然急促了起来。“可我现在明白了,如果一个人的魂魄消散了,只会是因为他早已将自己的魂魄牵系于另一个人身上,如果不能与之相守,魂魄便会随之而去,徒留一具躯体,就算活着,也不会有半分为人之感。”说到此,她像是有了底气,目光仿佛要穿透眼前的屏风,直直地看向谢席玉,“而我能明白这些,就是因为现在,我与谢中丞成了‘同病相怜’之人。”她的眼中泛出了一丝水光,嗓音稍有哽咽,“如果,我不能和陆云程相守,我的魂魄便会消散”她闭了闭眼,忍住了泪,后缓缓站起,对着谢席玉再有一拜,“所以,恳请谢中丞看在此‘同病相怜’的份上,助我与陆云程逃出临阳。”语落之后,却只有廊外清风拂窗应答。在萧神爱哀哀诉说的过程中,谢席玉始终如一尊玉石神像般,冷漠地倾听着世人所求。即使当萧神爱决绝地说出“同病相怜”一词以乞求他的怜悯之时,他也未有任何多余的反应,须臾,却也只是展袖还礼,便要转身离开。“我知道——谢中丞的魂魄去找谁了。”萧神爱突然扬声,像是在孤注一掷。谢席玉的脚步顿住了。“是谢不为,对不对。”萧神爱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也已夺眶,有些语无伦次地继续道,“你的魂魄牵系于谢不为身上也就是说,你爱的人,是谢不为,对不对。”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屏风,望着谢席玉萧索的背影。“纵使你再如何克制,再如何伪装,你的眼睛却早已出卖了你。谢不为不在的时候,你的眼中便不会有半点神采,仿佛周遭的一切不过虚无,但只要谢不为出现,你的眼里就有了光,你的躯体也有了魂魄”“你一定很痛苦吧,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就连谢不为也不知道。”入阁的春风料峭,吹动谢席玉的衣摆飘摇,让谢席玉的背影变得有些陌生。萧神爱抹去了眼中的泪,“而我能窥见这一点,也是不过是因我与你‘同病相怜’罢了。”她慢慢退了几步,抬眸迎上了阁外的天光。“我虽不明白,为何明明谢不为就在你身边,你却不将一切都告诉他,但我却知道,你一定想与他相守一生,就像我想与陆云程相守一生那样。”天际忽有浓云汇聚,电光接连地闪烁在遥远的地方。继而,春雷阵阵,却未有雨下,便只像是一个轻微的警告。萧神爱缓缓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了谢席玉的背影,沉默几息之后,敛袖对着谢席玉郑重一拜。“恳请谢中丞成全我与陆云程。”待谢席玉离开东宫之后,萧神爱突然素衣奔向了紫光殿。及张邱反应过来后,却已是追不上萧神爱,而一路上虽有宫人、内侍得见此状,却都不敢贸然上前阻拦,由是萧神爱竟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紫光殿。但还未靠近,便被两个禁卫拦在了殿前。禁卫不似宫中侍从,从未见过萧神爱的面容,亦不能根据此单薄素衣推测出萧神爱的身份,便误以为萧神爱是欲强闯紫光殿的宫人,当即拔刀威吓。萧神爱却不管不顾,硬生生地推开了其中一人的手臂,惹得那人震怒,作势便要举刀劈向萧神爱。好在张邱及时赶到,护在了萧神爱身前,细观萧神爱并未被伤到,才转身怒斥那二人:“放肆!此乃永嘉公主,岂敢冒犯!”那两个禁卫自然知晓张邱的身份,立即卸刀请罪,殿外内侍也都纷纷跪地行礼。也正是此时,萧神爱又猛地推开了张邱,直直闯入了紫光殿。殿内内侍反应迅速,齐齐挡在了萧神爱身前,其中为首者见萧神爱此状,亦有大骇,俯身哀求道:“公主,公主,未有通传,谁也不可擅闯御前啊。”萧神爱一时前进不得,竟当众悲声哭泣道:“阿爹——阿爹——我要见阿爹。”而这时,萧照临已从御屏后走出,见萧神爱只着一袭单薄素衣,长发未绾散落身后,面上满是泪痕,脚下云履也沾满了泥泞,模样狼狈异常,不由得心下一痛,立即挥开了内侍,快步走到了萧神爱面前,却是轻轻握住了萧神爱的手臂,尽量和
声道:“明珠,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萧神爱却也并不听从萧照临的劝导,仍是一声一声地悲泣道:“阿爹,明珠要见你。”纵使萧神爱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但御屏之后却还是无半点回应。萧照临心下疼痛更甚,一时扬声喝道:“够了!明珠,他不愿见你,更不愿救你,你不必求他了!”萧神爱浑身一震,像是被吓到般噤声了一瞬,但下一刻,她却拂开了萧照临的手,依旧固执地朝着御屏之后哭喊道:“阿爹,明珠听话,明珠愿意嫁,明珠只是想见你。”萧照临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萧神爱的手臂,低声斥道:“明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但也就是此时,皇帝身边的王常侍王恪终于绕屏而出,其面上亦满是不忍,却也未有多言,只躬身道:“公主,陛下允您进去。”再对萧照临,“还请殿下在外等候。”萧神爱终于止住了哭泣,她仰首看了看萧照临,嘴角牵出个疲惫的笑,小声道:“太子哥哥,别担心。”说罢,便随着王恪步入御屏之后。不知为何,即使已至立春,紫光殿内却还燃着几盆炭火,特别在御席附近,炭盆、暖炉青烟袅袅,一时竟也遮住了御席上那人的神情。但萧神爱也没有窥探之意,步至御案之前后,就伏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之后,便垂首久久不言,只时不时低泣一二,状甚哀婉。“明珠,你为何想见朕。”终于,皇帝先行开口,打破了此间诡异的气氛。萧神爱抽泣了一下,再缓缓抬起头来,隔着那袅袅青烟,望着端坐在御席上的皇帝,其眸中水光清浅,目色澄明,波光盈盈,而眼下的红晕,则更添几分柔婉。这自然并非萧神爱平时的神情,而更似藏于内库中的孝穆袁皇后画像之一。“阿爹。”萧神爱屏住了哭泣,再一吐声,却只剩下了满腔的委屈。“天底下女儿l出嫁,没有不在阿爹阿娘跟前哭泣的,可阿娘不在了,阿爹又不愿见我,明珠身为公主,却是连寻常女儿l都不如。”皇帝凝视萧神爱许久,却并未接言。萧神爱也再未多言,而是就这么仰首看着皇帝,只聚在眸中的泪无声地越来越多。突然,皇帝幽叹了一声,遮于面前的青烟也随此气息消散了些许。“明珠,朕确有亏欠你之处,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与朕直说。”萧神爱得此许诺,却是避开了皇帝的视线,“阿爹生我养我,从未有亏欠之处。”她抿了抿唇,声音愈低,“只我实在想念阿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夜倒真的梦见了阿娘。”言到此,却是不肯再说。皇帝眸光一闪,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你阿娘可与你说了什么。”萧神爱听到皇帝发问,才婉声继续道:“阿娘说,她最记挂我与太子哥哥,要我一定与太子哥哥相敬相爱、相互扶持,其次,便是说,她已见到了外祖,却不知舅舅、姨母可好”()蝶?虎n??≈ap;ldo;???≈ap;rdo;?想看孤月当明的《病弱万人嫌陷入修罗场》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萧神爱倏地抬起了头,眼波微动,“有,阿娘还问我,阿爹可曾得偿所愿。”皇帝身前的御案突然一移,檀木与砖石擦出了刺耳的声响。萧神爱心头一跳,却强自忍住了莫名的紧张,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似轻声叹道:“我答不出来,阿娘却也只笑了笑,说,没关系,无论怎样,她都会原谅阿爹。”她藏在宽袖中的手一紧,“也请阿爹,原谅她的不辞而别,不要怪罪任何人。”“明珠,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张邱?还是王恪?”一瞬的静默之后,皇帝却忽然冷声道。萧神爱暗中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但表面上却只微微摆首道:“这便是阿娘之言,明珠岂敢矫枉。”“好。”皇帝轻声一笑,但语气却未有任何波动,“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明日日后,你若是想回宫,可随时回来。”“那要是想见阿爹呢。”萧神爱却突然接话道。皇帝似有微怔,片刻后,终于笑语了一句,“没有人可以阻拦你。”在她走出紫光殿,看到焦急地等在殿外的萧照临之后,萧神爱才后知后觉浑身早已冰凉。一滴泪忽然落在了衣袖上,她也再按捺不住,快步奔入了萧照临的怀中,任由眼中滂沱的泪水,恣意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