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闷雷在耳边轰然炸响。殷梁先是一愣,但很快回神过来,却也不恼,两颗小如芝麻般的眼睛一转,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清白?怎么证明?”不等陆云程回答,他又佯作恍然,晃了晃手中的伞,雨珠更是倾落在陆云程与萧神爱身上,“这样吧,等公主随我回殷府,我便找个婆子给公主验身,到时候,自能替公主证明清白咯。”此验身之举,只惯行于章台伎馆之间,殷梁此言,其实还是在借此羞辱萧神爱。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味从喉中涌出,但陆云程却强行咬舌压下,“我可以,我可以证明公主的清白。”萧神爱并不在意殷梁的羞辱,也不明白陆云程话中之意,她只紧紧握住了陆云程的手臂,凄声哭道:“云程哥哥,我扶你起来,我们离开这里。”但殷梁却是立刻明白了陆云程的意思,上下打量了陆云程两眼,再一嗤笑,“这可是你说的。”说罢,便命身后侍卫将陆云程与萧神爱分开。萧神爱自然奋力挣扎,却被三两侍卫紧紧锢住了双臂,押在了殷梁身边。而陆云程则是靠自己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了萧神爱的面容,隔着幽暗的雨幕,他却看清了萧神爱眼中的破碎。他紧紧攥住了拳,是想保留最后的尊严,“此等污浊之事,还请让公主回避。”殷梁自是不许,甚至,还抬手锢住了萧神爱的下颌,使萧神爱完全动弹不得。他磔磔一笑,“若是不让公主亲眼所见,又岂能证明什么清白,毕竟在公主眼中,恐怕,你还是个‘男人’吧。”殷梁将那“男人”一字咬得极重,带有深重的嘲讽意味,便令萧神爱一怔,随后,竟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当即朝着陆云程哭喊道:“不要,不要,云程哥哥不要这样。”此番,却引得殷梁更是捧腹大笑了起来,“好一对苦命鸳鸯。”但旋即,便又厉声一斥,是意在逼迫陆云程,“你与公主如此情深,还要狡辩你们之间是清白的吗?”鲜血随着雨水从陆云程的掌心涌出,无声地滴落在泥泞之中。“拖延什么呢?莫不是在等太子来救你们吧。”殷梁似有些不耐烦了,当即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萧神爱带走,嗤了一声,“既如此,我便只好‘请’公主去我府上一验清白了。”“等等!”陆云程猛然深一呼吸,喊住了殷梁。而殷梁也当即面露狞笑,重新锢住了萧神爱的下颌,迫使萧神爱只能看向陆云程,并贴在了萧神爱的耳边,阴恻恻地威胁道:“公主殿下,你若是敢闭眼,我便命人杀了他。”萧神爱瘦弱的身躯被紧紧束缚住,便像是一泊惨淡的月光,随时会碎在水面之上。她听闻殷梁的威胁,甚至再不敢眨眼,只凄厉地放声哭喊道:“不要——不要——”而陆云程却只能僵硬地偏过头去,回避萧神爱饱含痛苦的目光。此番场面甚是凄惨,但却取悦了殷梁,引得他大笑起来,片刻后,再对陆云程,咧嘴道:“快些吧,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待会儿会有更多人过来,到时候,便不止有我们这些人脏了眼了哈哈哈哈哈。”陆云程紧紧闭上了眼,须臾,他缓缓抬起手来,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了他的手背上,却没能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他先是解开了外衫,只余一身中衣,随后,手便落在了腰间的系带上,紧接着,手指微动,伴随着系带落下的,还有他下身的衣物。在那一瞬间,竟有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也清晰地照出了,陆云程下身的残缺。他虽仍直脊站立着,但他投在泥泞水面上的倒影,却像是随着水面的微动,颤抖着破碎了。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又很快,嘈杂声再起,却不是如方才一般的马蹄之声,而是——吵嚷的讽刺、嘲笑之声。“啧啧,果真是个不男不女的腌臜玩意儿。”“不男不女又如何,耐不住永嘉公主喜欢呀,还情愿跟着他私奔。”“我就不明白了,堂堂一个公主,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喜欢,竟对一个宦官死心塌地。”但在其中,最为尖锐的,却是萧神爱宛如啼血般的哭喊之声,“云程哥哥——”下一瞬,“轰”的一声,雷鸣如震。
众人皆有一惊,四下当即无声。而萧神爱则趁此机会,猛地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冲到了陆云程身边,为陆云程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但她却也不敢再对上陆云程的目光。刹那之后,她俯身拾起了陆云程的衣衫,颤抖着为陆云程披上,再半垂下眼,却是抬手抚住了陆云程的脸颊,不断喃喃重复道:“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陆云程像是一个没有神智的木偶一般呆愣了许久,直到萧神爱牵住了他的手,欲引着他走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骏马之时,他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同样垂下了眼,未与萧神爱有任何的目光接触,再轻轻启了唇,却只有微不可闻的气音从嘴角溢出,“好。”纵使雨声未停,纵使气音微弱,可萧神爱却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声。她的脚步一顿,牵着陆云程的手也一紧,温热的泪顿时从眼眶中坠落,“啪嗒”一下,击碎了脚下浑浊的水面,却完整地倒映出了她与陆云程交握的双手。可当她将要再次迈步之际,身后却又有一声嗤笑传来,“慢着,我让你们走了吗?”萧神爱自然不会理会。“是,你们之间是清白的,毕竟一个宦官而已,又如何能与公主私通。”殷梁故意拖长了声音,“可——引诱公主私奔,也是死罪”萧神爱当即转过了身,是欲驳斥殷梁,却在开口之前,被殷梁先行抢白。“现下,公主还要拿你是‘君’来压我吗?”殷梁撑着伞阔步踏入了他们身后的水洼之中,便像是将陆云程与萧神爱的影子踩在了脚下,满面横肉隆起,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味。“但公主可别忘了,现如今,我可是你的夫君,就算公主再如何尊贵,却也只是个女子,出嫁之后,自当归从夫君”他言语愈发高昂,已隐有癫狂之感,“更何况,我相信,若是陛下得知了公主竟在大婚当日,与此小小宦官私奔,也定会赞同我的做法。”语罢,他再不给萧神爱任何反应的机会,便立即转身吩咐身后侍卫,目露凶光,“杀了陆云程!”话出又是轻蔑一笑,“注意些,可别伤到了我们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些侍卫当即领命,越过了殷梁,再纷纷拔刀向陆云程与萧神爱逼近。萧神爱似有微怔,但转瞬之后,她便展臂挡在了陆云程身前。她紧紧瞪着眼前的侍卫,一字一字道:“想杀了他,便先杀了我!”而这,竟当真震住了那些侍卫,使得他们踟蹰不敢再前。殷梁也有一震,可他很快怒上心头,抬脚踹开了一个侍卫,“没用的东西!”再扬声呵斥,“把公主给我拉开!”侍卫们再不敢有任何犹豫,即刻围上前去,强硬地拉开了挡在陆云程身前的萧神爱。这次,无论萧神爱再如何奋力挣扎或是胡乱拍打,都难抵侍卫们的力气,她便只能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杀了我!杀了我!殷梁,你恨的人是我,为何不杀了我!”但殷梁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又磔磔干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杀了公主呢?毕竟公主可是我的夫人呐。”笑罢,竟是亲手接过了一把长刀,一步一步地逼向被两个侍卫死死压在地上的陆云程,“陆常侍——你放心,看在你愿意‘如此’维护公主清白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语落,他将长刀高高举起,猛然朝陆云程劈去——“铿锵”一声,却是长刀重重坠落于地。而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支短小的铁箭。在场众人皆是一骇,忙回身向铁箭飞来之处看去。只见陡现一片火光冲天,映亮了天地。而再一细看,便能看清在那片火光的正中,竟有一比灼灼火焰还要夺目之人正驾马挥鞭而来。又不及众人反应,就像是一阵风般,下一瞬,那人竟已冲破了骑兵的阻拦,冲到了殷梁等人身前。殷梁为此所慑,下意识连连后退了几步,藏到了侍卫身后,却又立刻惊呼道:“谢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