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收起繁杂的道器,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也许他从未走远,所思即所在。”
那夜后,浮云卿清醒的时候慢慢多了起来,她叫仆从撤走棺椁,给爹娘兄姊回信,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夏转秋,秋转冬,日子过得比江水奔涌还快。
腊月大寒,浮云卿过生辰,也过亡夫的忌日。
那日她久违地不清醒,执拗地要一人登玲珑山。大家拗不过她,在她保证不会寻死觅活后,才肯放她出宅登山。
玲珑山地势低,山顶平坦,视线开阔。
雪势颓山,她喃喃自语道:“敬先生,不怕你笑话,我觉得那巫师说得对。你好像从未走远,一直默默陪伴我,守护我。我把这事给大家说,大家满脸不可思议,说我疯了。”
眼睫落着雪沫子,她也不顾得撵走。
“我当然知道你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当然也信缓缓的话,世间本无鬼神。然而,然而……”
“你要是能听见我说的话,那就在空中放个云朵状的纸鸢罢。从前我在橫桥放纸鸢,意料之外地召来了你。你也放放云朵纸鸢,好么。”
她当然知道敬亭颐听不见她的话,话落,没抱半点希望地垂下眸,睐着鞋面出神。
不曾想,再抬起眸时,竟当真看见有个云朵纸鸢挂在树杈上。
她静静看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而后摘下纸鸢,爽利地下了山。
一路走得轻快自在,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笑得像个傻子。
在悠扬的小曲中,她向过去颓废的自己挥手告别。
作者有话说:
1耶耶:契丹称父亲为耶耶,称母亲为娘娘。
明天正文完~
第123章一百二十三:终
◎正文完。◎
下了山,浮云卿把纸鸢递给麦婆子,自己则去了沧浪亭后山小径。扽落盖在竹叶上面的雪沫子,把沫子揉成圆滚滚的团子,握在手里,朝更寂静处走去。
石狭径后有一处空旷的平地,零零散散地落着坟头。这是钱塘门一带地皮最贵的墓地,死去的贵胄世家若不想入祖坟,便会买下石狭径的地皮,埋葬在此。
她给敬亭颐买了一块地,墓碑上
只写着“亡夫之墓”四个字。墓前有她前几日送来的花圈,今下都已被白生生的雪掩埋住了。
大寒日,百姓都窝在家里,围着火炉暖手,吃顿热乎的拨霞供,除了浮云卿,没人想到墓地里走一走。
浮云卿坐在墓前,把雪团摁在墓碑底下,“敬先生,我给你捏了个小雪人。你是小满降生的酉鸡,所以我捏得是啄米的小鸡。”
米呢,是雪沫子。至于这酉鸡嚜……
浮云卿仔细看了看,猛觉这只酉鸡更像只头戴金冠,耀武扬威的狗,她再也夸不下去。
扫落覆在墓碑的雪,甩出条干净的帕子,把石墓碑擦得锃亮,倒映出她憔悴无神的脸。
浮云卿烧了盆纸钱。在数九寒冬里,红黄交加的火焰不像平时那么热,反而暖和和的。浮云卿抻着手,虚虚围在盆边,火苗围着她打转,像敬亭颐握紧她的手一样,温暖,踏实。
纸钱多,烧得慢,浮云卿吁了口长气,诉说道:“已经一年啦,你离开我已经一年啦。年初国朝改了元,如今是景明初年。春和景明,是个好气象。疯疯傻傻,浑浑噩噩的日子,我也过了一年囖,该向过去挥手告别,挣扎着走出来囖。”
她有许多话想跟敬亭颐说,平时憋在心里,日复一日地积攒着。如今真到倾诉的时候,那些絮絮叨叨反倒说不出口了。千言万语,化成一句:“你过得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