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他打的?”
灯光下,阗育敏半低着头,不声响地默认。
阗仲麟心里有什么东西倒塌了,沉重的石块轰隆隆滚动下来,几乎要砸死他。
他女儿被人打得这么惨也不愿意和他求救,他得是个多失败的父亲?阗仲麟对着女儿头一次失去了语言的能力,他攥着温热的毛巾,嘴里干涩到说不出一句话。天气太冷了,哪怕浴室里开了暖风,毛巾还是慢慢发冷发干。阗仲麟躬着背,重又拧了把毛巾,他慢慢蹲下来,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给阗育敏擦身,毛巾刚触上她青肿的膝盖,她就拧起眉头,往后缩,阗仲麟只好动作更轻。
擦身时,浴室静悄悄的,安静到就像是有谁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哭声。
出来之后,阗育敏没有和阗仲麟说话。
阗仲麟躲在浴室里洗了把脸,戴上老花眼镜,缓步走出来。
他轻声问阗育敏说:“他们开给你的回执单在哪里?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立刻警惕地盯上他的脸,像是要从表情里筛出他的真实意图:“为什么要看回执单?”
阗仲麟瞧见阗育敏眼神里全是对他的疏远和防范,他心里又有石头滚落下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拐杖握把,这是他焦虑时的一贯动作,过了半晌,阗仲麟终于说:“小敏,爸爸向你道歉,是我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恶劣程度就让你撤案,这是我的不对,对不起。现在爸爸在这里陪你,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和我讲一遍,我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不要怕,我帮你想办法。”
阗育敏看着阗仲麟脸上的皱纹,心里发酸。
父亲向她道歉了,她没有意想中的释怀,反而有些无措和难过。
她是被强奸了,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阗仲麟讲这件事。这两天,她实在有些累了,不想再和人讲她怎么被祁振广按倒,怎么被他扒光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二次伤害了,她害怕自己会做噩梦,她害怕自己梦到祁振广,她害怕自己走不出来。
想到这里,阗育敏哑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
她站起身去找回执单,借机抹掉眼泪,“单子就在这,您要看就看吧。”
阗仲麟低下头看,受案回执单上的文字简短到像是首宋词,“强奸”二字像是词里的关键字,滚烫得烙在阗仲麟的视野上,阗仲麟看着字,又抬头看向阗育敏,他脸上的表情淅淅沥沥松动着,情感从眉毛眼睛嘴角里抖落出来,又藏进皱纹里。他女儿被人打了,被人强暴了,他倒还以为是夫妻间的吵架,阗仲麟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愚蠢。
阗仲麟的太阳穴开始疼。
阗仲麟问她:“你打算和他打官司?”
她看着地板,缓声说:“我打算让他坐牢。”
阗仲麟斟酌着字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你吗?”
她闭了闭眼睛,很吃力地回答:“不是第一次,之前也有过,我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阗仲麟的手攥起来,青绿色的经脉浮出手背,“他之前打过你吗?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阗育敏身上的关节又痛起来,她的背像是被祁振广压着,她只能沙哑说:“他强迫我的时候,会打我。”阗仲麟凝眉追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阗育敏难受得嗓子都要哑了:“你问得我很痛苦,我不想再说了,我累了,我和警察说过很多遍了,每说一遍我就难受一点,我真的累了,我想休息。”
说完,她不再去看阗仲麟的表情,拖着沉重的身体,碎步碎步地走回。
阗育敏痛苦地闭上眼睛,躲到被子里,藏进睡梦中。
这两日里,阗育敏都避讳着和阗仲麟交流。
他们说过两三句话,两人话不投机,说到后面,她总会生气。
阗仲麟知道自己不受女儿待见,在家也似个隐身人,安静地给她煮饭烧水。晚上睡觉,阗仲麟也不回春河湾,他把空调温度开高,盖条羊毛毯就在沙发上将就睡了,阗育敏起夜,看见父亲忍让地缩在沙发上,心里倒底很不忍心,想劝他回去,阗仲麟翻个身,眼睛迷迷糊糊瞧见阗育敏,他忙支起身,嘴里含糊地说:“怎么起来了,烧还没退,快回去接着睡。”
阗育敏不想被他看自己自己的关心,便也敛了表情,退回卧房。
这日上午,阗育敏退了烧,又看外头阳光温暖,便想下楼走走。
阗仲麟帮她裹上羽绒服,他又赶忙穿上大衣:“我和你一起下去走走。”
阗育敏淡淡说:“还是我一个人下去吧,免得待会又吵起来,闹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她话说完,看阗仲麟皱起灰浓的眉,她只好又说:“我不出小区,就就下去走两步,过几分钟就上来了。”阗仲麟听她这么说,只好放她下去散步。
阗育敏出了门,阗仲麟倒在家做起他从不做的家务。
阗仲麟帮她换了床单,又打扫过房间,吸尘器碰到床头柜,倒把它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