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和王富春请假。“周五?去上海?拍广告?”王富春连着抛出三个问句。办公室不算大,王富春这边说了话,那边的老师就齐刷刷看过来。胡笳落落大方站着,她不怕人看,说起话来还是平常心:“就是去试镜,不行就回来。”“试镜啊,”王富春看看她,拧开保温杯,稀噜地喝口浓茶,“也行,去吧,去试试看——”王富春咧嘴,扣扣桌,“有句话怎么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喂,老赵!”王富春扭过头,把胳膊撑在办公桌隔板上,和隔壁班班主任聊上了,“你是不是有个学生考上中传了?还学的什么播音主持?”“哦!你说那小子啊!”老赵提起得意门生,脸上带笑:“他敢拼敢闯,高三还跑去北京集训。”王富春扭过头,和胡笳说:“看看,这也是条路,我看你走艺术也蛮好,以后出来拍拍电影电视剧,呐呐呐,当了明星就不好打架了,也不要偷税漏税,要严于律己,知道不知道?犯事了千万别说你的数学是我教的!”胡笳被王富春讲的哭笑不得。周四晚上,阗资催胡笳睡觉。他帮她掖好被子,关暗灯,“早早睡个美容觉。”“你不睡么?”胡笳问他,阗资朝书房侧侧头,“我再改会程序也睡了。”胡笳往他这边凑凑,阗资心领神会,低头吻吻她额头,她倒嫌弃说:“亲得都是口水。”阗资笑着和她闹了会,把她伸出来的手盖进被子里,这才出去了。书房静悄悄的,阗资的游戏开着,小机器人躺在高草地中,四肢淹没在柔软的春草里,它的肩关节被扯坏了,肩膀脱臼,暴露出来的电线杂乱,滋滋作响。阗资c纵小机器人向前。它步调疲惫,快跑后,便要垂下脑袋喘息,慢慢行走。形似秃鹫的怪鸟终日盘旋在荒草地上空,巨大的y影之下,小机器人躬身躲在草丛中,等黑鸟飞过,它才慢慢向前匍匐。阗资松开按键,翻开手边的漫画书,书页已经被他翻得发软发皱,贴满各se标签,阗资慢慢翻到中间那页。黑白分镜里,小机器人从野蛮的高草丛中爬出,前方,是黑暗的深水湖。它钻进狭小的船里,奋力划动双桨,朝远方日夜不眠的钢铁城前进,湖面幽暗,小机器人随时会被吞没。胡笳五点就被阗资给喊醒了。她用冷水洗了把脸,人还在发愣,阗资就把早餐给做好了。“你老看着我g什么。”胡笳困呼呼咬口三明治,尝到里面的h芥末酱,她清醒了。阗资转动咖啡杯:“我看网上说早起会水肿,怎么你不肿?本来还帮你冲了杯冰美式。”胡笳笑说:“镜头会把人脸拉大,你这杯冰美式,我怎么着都得喝。”说完,她把三明治咽了,跟喝中药似的,g了这杯浓缩咖啡。“真特么苦。”胡笳回味后,忍不住骂。阗资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喂她吃了块水果糖。到上海,两个人打车到文创园。园区里都是些高大的厂房,方方正正地排列着,组成迷g0ng。胡笳按着导航,找到vicky说的拍摄基地。她抬头看向这栋清灰的建筑,只觉得它庞大,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光鲜,倒有些像零件制造厂。已经九点半了,两个人急匆匆走进去,找到面试的房间,胡笳刚踏进去就被挤出来了。房里全是过来试镜的小姑娘。“进来先签到。”门口的工作人员和胡笳说。胡笳从她手里接过表格。她翻了几页,才找到自己的名字,它看上去小小的。签名时,手下纸张的厚度感告诉她,至少有两百多个人在和她竞争这个机会。胡笳忽然就觉得自己变小了,她站在人群里有种失重的感觉,不知道能不能被人看见。房间里没座位了。胡笳靠在墙边,阗资在边上站着。他抬眼看了看周围,感慨说:“好多人啊。”“就当是来玩的吧,”胡笳转移话题,“面完都下午了,你快想想吃什么?”阗资怕她紧张,故也语气轻松说:“我带你去吃我妈妈最喜欢的私房菜,店里有熏鱼,糖醋排骨,这个季节还有蟹粉虾仁,饭后来点酒酿冰淇凌,你要是喜欢吃h鳝,我们再要一份响油鳝丝。”“还有汤呢?你吃饭不喝汤啊。”阗资笑说:“那再加碗罗宋汤好不好?”胡笳点头说:“够了够了,现在已经吃不完了。”过了个把小时,房间里的人也没少。前面刚面完一波人,有人哭着出去,也有人笑着出去。试镜的人太多,房间里刚挤出空,马上就有新人进来,把空白占了。这些nv孩儿都是个顶个的漂亮,她们明里暗里互相打量着,人人都带着gu向上攀的劲儿。胡笳看着她们,脑海里忍不住生出些酸溜溜的b喻句,她觉得她们就像是香辛的春草,猛烈生长,各有各的科、属、种。胡笳夹在其中,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种,也许她还没被植物学家发现呢。大家等久了,也有人开始cial起来。譬如胡笳面前这位小美nv就被人要了好几次微信。她脸型jg致,眉眼明媚,仪态挺拔,光是坐在那里就像是在拍少nv杂志。这样的nv孩,美丽,也有钱,她用着casetify的手机壳,身上的衬衫裙是iuiu,白金香奈儿22bag就被她随手搁在边上垫座,仿佛它只是帆布包。边上人问她能否合照,她笑着点头同意。胡笳看了她几眼,认出她是自己刷到过的网红。胡笳在手机上点开她的主页,上面显示她有两百多万的粉丝。工作人员报到她了,她施施然站起来,走进去,片刻后,她高高兴兴出来,大约是稳了。“胡笳。”工作人员喊了一上午,嗓子哑了,他对上胡笳的眼神,招招手。“祝我玩得开心。”胡笳捏捏阗资的手,对他说。阗资说:“我祝你开心,也祝你胜利。”胡笳被工作人员带进摄影棚。进入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被吞进了鲸鱼的肚子。摄影棚太高太大太深,绿幕棚,中间摆了块跳高用的大软垫,软垫边上架了好几座镝灯,下面是长而弯曲的缆线,几米高的魔术腿举着黑白旗和泡沫米菠萝分散白烈的光线。光这些还不够,软垫边上还用百十条木楔子垫出滑轨,上头是巨大的电影摄影机,摄影老师坐后面,边上还配了个跟焦员。他们俩看着胡笳。胡笳盯着镝灯看了几秒,就觉得晃眼。工作人员领胡笳走到面试官前头,七位老师坐一排,男nv老少都有。胡笳看不出谁是选角导演,谁是导演,谁又是品牌方。她只能根据位置猜测他们的重要程度。坐中间位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严肃脸,大约是制片人。男人边上坐着两个三十出头的nv人,一个短发,一个戴鸭舌帽,她们都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没有化妆。胡笳再看,发现最边上的男人甚至在吃巧克力。胡笳意识到,今天对她来说是重要的日子,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寻常的工作日。坐中间的男人看了眼胡笳,侧头对边上的短发nv人说:“你喜欢的那位来了。”短发nv人对胡笳笑笑。第六感告诉胡笳,也许她就是vicky。边上工作人员按开小型录像机。“先介绍一下你自己。”中间的男人说。胡笳有些想笑。她脾气怪,看见对面的人都盯着她看,她反而想笑。胡笳报完身高t重,又说:“我的兴趣ai好是游泳,跑步,吃饭。”她说完,对面有两个人就笑了,胡笳也在心里笑,她这么说是想给他们留印象,她要他们记住她。胡笳脸上表情不变,保持松弛,向左转了四十五度,又向右转了四十五度,再拍下背面,转回来。自我介绍就结束了。边上工作人员递了瓶饮料给她。这是必试环节,坐中间的男人对胡笳说:“你要表现出这瓶水是好喝的。”短发nv人温和说:“你可以先想一想,不用马上演出来,可以有一到两分钟的思考时间。”胡笳并没有对着镜头演戏的经验。她只觉得燥热,身后那九盏镝灯都把她晒出汗了。这棚里跟夏天似的,胡笳想。对,夏天,她g脆想象自己身处在三伏天。周围都是向上膨胀的热气,她对着太yan眯起眼,浓睫投下片y凉,她拧开电解质水,嗓子眼倒也跟着焦渴起来,胡笳面向太yan似的镝灯,仰起头,畅快咽下几口水,这水倒也真凉快,喝罢,胡笳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松缓下来。坐中间位的男人说:“演得倒挺自然的。”边上戴鸭舌帽的nv人笑问胡笳:“水都喝完半瓶,你是真渴了吧?”胡笳一看,她刚才那几口还真把半瓶水给喝完了。她点头承认:“是挺渴,你们这儿太晒了。”几个人都笑了,没见过胡笳这样的。试镜到了最后,胡笳还要现场跑跳。这是日本老牌饮料,广告总ai拍一镜到底,还要演员跑得快。短发nv人身t向她前倾,半是叮嘱着说:“你要表现出青春和活力。”胡笳努力在脑袋里把这些形容词转化为具t的大情绪,青春和活力——她只想到自己小学参与校园运动会的记忆,李慧君坐在看台上给她拍照,尖声喊加油,胡笳努力向前跑,耳边只听得风声,塑胶跑道飞速缩短,她冲到终点,用身t撞破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