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澄自然是知道的。
脱下太尉府公子的身份,他只是个罪人,连最低等的庶民都比不上。
以罪名之身状告当朝太师、甚至要面圣,那毫无疑问是以下犯上。
谢景澄目光清凌,微微颔首:“我知道。”
来人目光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比了个手势:“言家公子,请吧。”
击登闻鼓,滚钉板,五步一叩,面圣鸣冤。
历年来从未有人击过这登闻鼓,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大部分人都熬不过这惨痛的过程,在面圣前就早已昏厥乃至丧命。
这无疑于用性命换一个面圣的机会。
诏狱淹在晦暗之中,渗着噬骨的湿寒,一束勉强的散光穿过狭小的窗缝照进,勾勒出地上斑驳的阴影,也照亮来石砌的墙壁上蔓延的苔藓与裂痕。
雪衣男子一身矜贵,高洁纯白的衣袍轻迤于阴暗潮湿的地面,如凛冽寒冬沾着冷意的檐上雪,与这阴郁潮湿的污秽处截然不符。
他应被奉于神台,而非匿于地狱。
死囚们都只当他是来为某个幸运儿践行的家人,心中正羡嫉时,却见几名狱史将沉重的九尺钉床搬出。
封城对死囚还算仁慈,除去严刑逼供时,他们死前都没怎么遭过罪,更遑论这九尺钉床。
就在死囚们都惊疑不定,只当这位清贵公子是来提审某个犯人时,却见他冷白的指尖搭上腰带,摘下腰间的半块玉佩交给随行的狱史。
“有劳。”谢景澄道。
九尺钉床泛着尖锐的冷冷寒光,旁观者光是看着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却仿佛毫无所觉,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从容清矜的模样。
他脱了外衣置于一旁,仅着一身单衣,缓缓走向九尺钉床。
直至此刻,死囚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温润的贵公子,竟是那受刑者!
谢景澄的神色很淡然,亦或是说他在走上这条路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毁亡。
谢景澄眼睑微敛,已做好受罚的准备之时,却听一人的声音撕破诏狱里的死寂。
“且慢!”
先前去登闻鼓前接谢景澄的狱史是该诏狱的狱头,他赶到谢景澄面前时还微喘着气。
他似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而后咬了咬牙,压低嗓音道:“言公子,言尚书曾于我有恩,你如改变了念头便现在走,在下承担得起。”
登闻鼓已被敲响,这件事自然不能不了了之。
但狱头这条命曾经都是言尚书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他万万不可能看着言尚书之子在他眼前丧命。
言尚书满门抄斩时,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他们被斩首的前夕送上好酒好菜让他们不做饿死鬼。
而如今,报恩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