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近日可好?”
徐清知道他问的不是家里那位长公主,而是元满。
“应该还行。”徐清喝了口热茶,最近没听闻宫中发生何事,刺青一事也平息了下去,只待元满今日来将军府为元芷庆贺生辰。
“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孰是孰非孰黑孰白不是绝对的。先皇对公主爱护有加,她又十二岁离京,很多事都同她无关,”徐正礼道,“你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迁怒于她。”
徐清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面对徐清的应和,徐正礼望了一眼自己的腿,说道:“这条腿,不是先皇命人弄伤的。”
徐清心中一惊。
“先皇被刺的那一日,我和公主一同被召见。将军府树大招风,功高盖主,废太子看出了先皇有打压将军府之意,于是安插人手混在队伍里,并且和北疆那边的人里应外合,这才伤了我。”
“先皇最初只是想要释我的兵权,无意致我伤残。他知道,伤残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元庭知道徐正礼伤残后,雷霆震怒,当他查出捣鬼的是自己儿子,又连带着翻出后面卖国的事情,即便他子嗣稀少,除了成年的元长行,便剩一个无知稚子,还是决定废黜太子。太子不懂用人,聪慧不足,邪心却多,把朝堂交给他未必是个明智的做法。或许是岁数上来了,又或者临终片刻时的无比清醒。总之,他把稚子托给那个保他登基,为百姓守住边疆的儿时伙伴。
徐正礼眺望石墙之外的远方,远方一望无际,天灰蒙高远,又与广袤无垠的地相接。悠悠的岁月仿佛天地间的浮云,缥缈虚无得抓不住,却能变换出各种形状,随着日出而起的瑰丽金灿,或是蔚蓝天幕中慵懒绵密的白云,亦是晚霞。那些峥嵘的、大义的、猜疑的,全部埋在一抔黃土里。
两人在静谧的清晨里不再说话,且看天边云舒云卷。
这些话元满从未告诉过他。人总是这般的奇怪,好像事情是元长行犯下的以后,他便不会去迁怒元满。可说到底,元长行和元满不都是皇室子弟么,只是同他亲近的非元长行而是饱受元庭恩宠的元满。
元满未曾言说,或许是觉得无论是谁做的,徐正礼伤残终是成埃落定的事实,而她身体里流淌着皇家的血,她难道能对徐清说出口,作出“此事非我父皇所为,而是元长行”的解释吗。
不能。
这时,仆人将一封书信递给徐清。
徐清拆开一看,睁大眼睛,反复看了几遍后,终于确定这是郑朝生留下的证据。真正出自郑朝生的手笔,而非元满的字迹。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销毁这封信。
“这是一大早送来的,同你娘的礼品一起。”徐正礼说道。
“我会找个时机主张重新审理这桩案子,但前丞相相关的档案,我仔仔细细看过。也许他确实遭受了一些陷害,但绝不清白。这案子能翻多大,能洗清多少,你不必报诸多期待。”
徐清猛地站起身,放下那封信匆匆离开。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弥漫,不能说他不震撼,随即便是抓不住的感觉。
既要送信送礼物,为何不待中午时和人一起来。
他翻身上马,在稀稀拉拉的街道上奔驰,呼啸而锐利的寒风擦过他的脸,凉意无孔不入,甚至浸透到了骨子里。
徐清大踏步走进钟粹宫。钟粹宫的人本就少,还未进入殿内,他便感到前院里岑寂的气息。两方对称的小鱼塘里荷叶枯萎,宫女惊讶地看着来人,徐清置若罔闻,直奔寝殿。里面的东西和外头的院子一般整洁空荡,只剩最基本的陈设和一些装东西的木箱。
那个喂鱼的孱弱少女和塘中的鱼一起消失不见了。
徐清恍惚着,朦胧间听见宫女说元满昨日便上灵山了,为先帝守灵三年。灵山是历代皇帝的陵墓。
可她明明说好要来将军府为元芷过生辰。
但仔细一想,她并未答应,只说会备下礼品。
徐清胸口里也变得空荡荡,寒风似乎能透过这具身躯。他一寸一寸地打量这间屋子,屋子里仍弥漫着清淡的柑橘香。元满自小爱吃橘子,这种喜爱延伸至用的香薰香皂等物品上,因而徐清总能在元满身上闻到那种浅淡却并不少女的香气。
屋内柑橘香充盈,仿佛主人下一刻便会回来。可徐清心里知道,三年之期未满,她再不会回来。
置物架上还放着一个木箱,徐清鬼使神差地打开,箱中并未有多少物品,徐清一眼便看到了那些封着火漆未被阅读的信,信纸上还有“兄亲启”三字。那是她在宋城给徐清写的信,如今被她留下了,当作无用之物。信纸旁还放着裂成两半的琥珀。
——我们可以两清吗?
元满的话回荡在耳边。
徐清发觉自己会错意了。
那些与他相关的东西都被留下了。
我曾经爱慕你,那些未曾被察觉,又被混在各种事情里的情愫,如果困扰过你,我深表歉意。我们可以两清吗?
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再爱你,我们自此一别两宽,天各一方,过去种种,我们可以两清吗?
两道从不同的山中流出的泉水,汇入一处水道,叮当走过山谷、田涧,再流经劈开的岩石山地,去向分开的岔道,从此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