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恩初入杭州,并不知晓这里的情况,这几日便约了杭州几位官宦世家的纨绔子弟在整个城内胡吃海喝。
什么明熹茶坊、挽春楼、万金阁这些个茶楼赌坊妓馆皆去过了,唯剩这碧海楼没来过。
他听闻这碧海楼是跟京城宝鲜楼一样,是当地最大最好的酒楼,便提前三日订了间雅间,要同这几位“兄弟”不醉不归。
“世子,咱们今天要喝什么酒?”出声的是知府罗伦的嫡长子罗胜,他是除去穆朝恩以外,这些人身份里最高的。
穆朝恩没有看他,只抬头瞧着这碧海楼的牌匾。
“你想喝什么?”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并不在意罗胜的话。
“我等自然是想尝尝那满城香,就是不知世子可舍得?”
满城香是碧海楼秘制的一种酒,名满天下,传闻十分香烈,只需一滴便满室生香。
只是满城春一坛价值五百两银,实在是平民百姓喝不起的,碧海楼一年到头也卖不出两坛。
于是关于满城香的传闻便一直流传民间,百姓也难以判断其真假。
这些穆朝恩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斜了一眼罗胜,将手中折扇开合一番朗声笑道:“可。”
而后抬起步子,带着身后的三个人进了碧海楼。
罗胜看着穆朝恩身上穿的蜀锦褡护和香囊,整个人金光闪闪,心道这才是顶顶富贵,哪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宦子弟比得了的?
他也平生头次觉得自己身份实在太低,不免有些酸涩。怎么人家的命就这么好呢?
穆朝恩一行人由小二领着进了沧海间。他打量一番,房内布置还算雅致,现下南直隶天气愈发热起来,室内还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薄荷香,可见老板是个聪明的。
“爷常来的藕花处呢?怎么领咱们这些人进这最差的房!叫你们林掌柜过来,那藕花处我可是包了的!”
罗胜心里本就酸涩,这几日陪着这镇国公世子游玩一番颇有几分窝火,如今因着雅间不合意,一时间怒从心起,忍不住朝着小二发起来。
小二蹲下身子捡着他方才摔碎的茶盏瓷片,这可是个暴躁的主儿,不由战战兢兢道:“罗爷明鉴,今日是东家来占了那件屋子,点了名要藕花处,不干咱们这些人的事啊……”
穆朝恩看着他这样不大赞同,他眉头紧蹙,心道今日之后他必不带这个罗胜出来。所以今日必得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荒唐归荒唐,纨绔归纨绔,为官者欺压百姓算什么事?
他正要阻止他,就见罗胜愤愤起身,一脚踹开门,口中直言:“我倒要看看这温家多大的胆子,敢同爷爷我抢东西!”
同行的几人除了穆朝恩以外,分别是府同知宋大人家的嫡次子宋平熙和吴通判的庶长子吴杰一。
这两人虽说都没有罗胜这般暴躁,但因着父亲官位低也不能说什么。
穆朝恩起身跟了出去,他久在京中,自然是知道温家和江阴候府是姻亲。
如今朝堂不稳,他人又在这里,必然是不能让罗胜闹出大事,到时候牵连他们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如今还算中立,必然是不能把他们推到潭王那边去。
虽说他自问行的端坐的正,但就怕有心之人多想,远的不说,近的不就有一个方见溪么?
他可是探听到了,方见溪此行京城,下榻之处就是江阴候府……
这人虽说惯常是个没心肝的,但江阴侯与其长子谢云仪行事真真是君子之风,难保方见溪不会被其打动两分。
虽说难以置信,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宋平熙想了想还是跟着穆朝恩一起去了藕花处。
他有一个庶妹嫁到了温家的姻亲高家,虽说他和这庶妹没什么情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但若是让罗胜把温家跟欺辱了,终究是他们宋家没脸。
他虽是次子,又有些懒散,但父亲终究是想要他入仕的,对他自小悉心教导,令他谨记家族荣耀。
他不能像罗胜那个蠢货一样,全然不顾家里脸面。
罗胜走到藕花处门口,听到里头的声音婉转,一女子正唱着柔婉的小曲儿,却让他心头的气更甚几分,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火一般——
景元正准备用萱风递过来的一碗醪糟圆子汤,还未入口便听到一声摔打门的声音,她扭头隔着素纱屏风隐约瞧见门似是被踹开了。
而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叫骂:“温家这铜臭贱……”
玉怜按了琴弦止了声,景元也抬头去看。
她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子,年方二十一二的样子,问他:“怎么不骂了?”她倒要听听,他还要骂些什么。
罗胜本想指着人鼻子狠狠嘲讽一番,好教这不知高低的低、贱商户自惭形愧,有自知之明,从此再不敢抢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