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姜念兰并没有什么感情,两人只匆匆打了个照面,说起来并不算熟识。
在她的梦境中,她从前的养父凶神恶煞、自私吝啬,有着小人姿态的丑恶面容,对她极尽苛责,因此她对父亲这个词无甚好感。
她的父皇倒是生得丰神俊朗,哥哥说父皇寻她半载,应该是?在乎她的,只是?在她贫瘠的想象中,想象不到一个爱她的父亲会是何般模样?,她更害怕去接近一个生人。
只是?哥哥让她这么做,她便?被推着往前?,从喉中艰难地吐出“父皇”二字,“咚咚”地叩响了房门?。
她颇为紧张。
众人将期盼的目光聚在她的身上,她是?视线的焦点,便?有了压力,就好?像这扇门?若是?不打开,她让哥哥失望,让旁人失望,就会无端地生出自责。
沉寂了半晌,门从里面打开。
姜念兰犹豫了片刻,楚南瑾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她一齐跨入了御书房。
虽是?白天,御书房内却一片黑暗,能?透光的地方都被钉上了木板,堵得严严实实,成摞的奏折散落一地,墨砚染黑案台,一卷珠帘遮掩,帘后有细微的动静。
昭成帝便躲在那珠帘之后,姜念兰竖起耳朵,听到他好?似在说“惠娘”。
楚南瑾没出声,燃起烛台上的灯火,眼神示意?她,姜念兰便?又唤了句,“父皇。”
听到熟悉的声音,昭成帝激动地掀起珠帘,冕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头发松散,见着姜念兰,眸色癫狂地闪烁着,声音高昂道:“惠娘,你终于?来看我了。”
姜念兰害怕地往后挪了一步,躲在楚南瑾身后。
昭成帝却陷入了某种癔症,兀自说着,“惠娘,我从前?最怕黑,每次黑夜来临时,总要点着几盏蜡烛才睡得着,可是?你睡时最厌光,却每次都迁就我,每晚都睡不好?。你瞧,我现在将这里封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你来了,再也不会睡不好?。”
见“惠娘”不做声,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继续道:“你不是最厌恶朝廷上那些动不动就上谏,遇到大?事却缩起来当乌龟的言官吗?你放心,那些人都已去了阴曹地府。还有母后……你与她素来不合,你回来,朕便?将她送去行宫颐养天年,不会再让她来拆散我们。”
“我粗心大?意?,以前总觉得你不爱我,不在乎我,可如果不爱我,当初你被言官谏言,被母后针对,以你洒脱的性?子,又怎会继续留在我的身边,是我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如今我知晓了,现在的我大?权在握,再无人敢说你的不是,朕能?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你答应我,回来,回到我身边好吗?”
他自语了许久,却发现眼前的“惠娘”不置一词,困惑地问?:“惠娘,你为何不说话?”
楚南瑾揽住被吓坏了的姜念兰,道:“陛下,您冷静一点。”
昭成帝正往前走,闻声顿住脚步,想起来什么,喃喃自语道:“不对,惠娘已经走了,走了很久了,大?权在握又如何,能将一切安排妥当又如何,惠娘已经回不来了。”
他站在原地思忖,过了许久,渐渐从不可自拔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神色逐渐恢复正常,竭力平静道:“念兰。”
昭成帝的癫症跟随多?年,正常时,是?手腕狠毒、一个眼神便令人心生胆寒的君王,癫症发作时,却像孩童般不停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对着空气喋喋不休。
姜念兰这下觉得,她的这位父亲的确可怜极了,她同情地望着他,却不敢靠近。
昭成帝想起姜念兰怕人的遗症,往后退了两步,沉沉道:“朕方才失态了。”
“公主与兰妃娘娘长相相似,您一时错眼,实属正常。”
昭成帝冷哼一声,瞧见女儿躲在楚南瑾身后,楚南瑾一手虚揽,从侧面看,两人颇为亲近,他只觉碍眼,微眯了下眼,道:“大?梵女十日后出关,若能?得解梦之法,太子今后与念兰也不必如此亲近。”
楚南瑾微微一笑,恭敬答道:“臣谨遵皇命。”
话落,便被身旁的小娘子扯了衣角,“哥哥,你不要听他的。”
御书房空旷,她的声音虽小,却是确确实实地落在了昭成帝耳中,面色瞬黑,不悦道:“念兰,你是?女子,生来便?与男子有别,这些太子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姜念兰不懂他在说什么,没理?他,倒是?楚南瑾回道:“公主从小在山村长大?,不习书文,失了忆后,更是?不懂世间常规,自是?听不懂男女之间的差别,她如今全权信赖我,是?将我当成了兄长,陛下莫要因此责怪公主。臣与公主清清白白,仅为兄妹之称,陛下若不信,大?可遣人查探。”
昭成帝淡淡道:“朕相信太子是心有雅量的君子,不会有逾矩的行为,朕也没有责怪念兰的意思,只是?朝臣频频奏疏,朕决定在新岁宴上,向百官公布念兰的身份,朕的女儿,朕不要求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懂得寻常的礼仪规矩即可,若在宴上对其他男子如此,岂不是?让旁人占了便?宜。后日便将念兰送去国子监修学吧,既她离不得你的身,你便?与她同去,莫让她在那儿受了欺负。”
楚南瑾拱手作揖道:“臣遵旨。”
昭成帝一天一夜未曾合眼,恢复如常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道:“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