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音,“回老爷,还没有。”
“老爷到底在担忧什么?”柳如是问。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钱谦益叹息,当下北京城很宁静,但却越发让他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一个旧时代将落幕,一个新时代即将降临。
而他这样的旧时代人物,也许终究逃脱不了被旧时代带走。
“老爷为朝廷为圣人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吗?”
柳如是虽是个才女名妓,终究只是个小女子,庙堂之上的利害,她们又哪体会的到呢。
而钱谦益做为曾经东林领袖,当年跟周延儒温体仁党争权斗的多么激烈,甚至后来在南京弘光朝廷里跟阮士铖马士英甚至是跟其它东林君子们明争暗斗,再到加入绍天朝,转身充当皇帝鹰犬,这个看似瘦弱的小老头,是个斗争高手。
甚至当年在秦淮河畔的脂粉地,跟陈子龙等情场争斗,也是他最终抱的美人归的,当年为了获得柳如是的美人归心,他一把年纪,堂堂东林领袖,甚至能够不顾天下人非议,不顾脸面,以娶妻之礼把一个伎女娶回了家。
而当年东林名士陈子龙还早一步跟柳如是定情,甚至还曾让柳如是甘做了很久的外宅妇,最终就是因为陈子龙不能给柳一个名份,柳离开了他,钱谦益却能豁的出去以妻礼娶柳如是进门。
这些都透露着钱谦益其实是个狠人。
当镇江被攻破,弘光帝出逃后,钱谦益果断的就带头开城投降清军,甚至后来剃发令一下,也带头去剃发,而等到后来朱以海打回来后,又是立马写信联络暗里投附。
当皇帝需要他做一个孤忠、鹰犬,让他去监督弹劾,甚至撕咬曾经的那些东林复社党人,他也毫不犹豫,凭着这些,他存活到现在,甚至是还能一路进入中枢总理处,能够得到终身郡公爵位。
可当一个时代要抛弃你的时候,你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对于钱谦益来说,他最恐惧的就是绍天皇帝,那是发自骨子里的恐惧,因为面对这个年轻的皇帝,以往他手里那些可以欺骗、糊弄、迷惑崇祯、弘光甚至是多尔衮的那些本事,全都无用。
他与绍天帝相处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毫无保留的被他看透。
钱谦益本想激流勇退,他连上了三道辞章。
可如今皇帝都留中不发。
他感觉到大事不好了,如果皇帝肯同意他致仕,那还能落个善终,有个体面,但现在也许皇帝连这份体面都不愿意给了。
想起美貌娇妻,想起钱家的偌大家业,想到这些年自己不顾名声,结果却可能要落个不能善终,钱谦益欲哭无泪。
有一种万念如灰的感觉。
可他又有几分不甘,总想要寻找到一条生路。
他脑子不停的转动着,在考虑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动,他的一线生机又在哪里,只要能够猜测到皇帝的真实动机,也许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明天伱进趟宫,去拜见一下阮皇贵妃她们。”
柳如是问,“是否要我旁敲侧击打探点消息?”
钱谦益觉得这估计是不行的,他望着爱妻,把妻子的手握紧,“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只怕这次我,甚至是钱氏一族都再劫难逃,极可能会落的跟左光先、陈子龙、侯恂侯方域、郑三俊等一样的下场,如今也许只有你能够救我们了。”
柳如是愣住。
她望着丈夫期盼和乞求的目光,突然就读懂了其中深意。
柳如是和当今天子是同一年所生,今年都是三十六岁,做为秦淮十艳之一的柳如是,确实是天下绝色,就算三十六了,却更有韵味气质,她当年二十三岁嫁给五十九岁的钱谦益,转眼也相伴十三年了。
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孙蕊,想不到他居然有这种想法。
就算是秦淮河出来的,可丈夫这种念头也让她惊住。
她沉默了。
钱谦益握着妻子的手,满是祈求。
“我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就算死也没关系,可就怕牵连钱氏家族,孙爱孙蕊还有你我一个都放心不下,尤其是孙蕊,才十二岁,假如钱氏族破,也难逃发配永宁寺与披甲人为奴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