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将罪责尽数推到父亲和妹妹身上。
刘协听了他这句,看着昏睡中的曹节,心中对她生出更多怜悯,回身刺了曹丕一句:“国舅自苏醒至今,不曾过问贵人境况,朕还以为国舅不关心,原来竟还放在心上。”
“陛下该庆幸臣不关心。”曹丕面色如数九寒天。她竟然对他下毒,她竟然实打实地想让他死。
刘协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注视着曹节,见她尚未醒来,说道:“国舅再关心,想来也不至于归去邺城告诉魏公,自己和贵人双双中毒。魏公必然追问缘由,而普通的谎言恐怕欺瞒不过。”竟是他先语出威胁。
曹丕心中骇然,不知皇帝对他与曹节之事知情多少,但不肯骤然示弱,便笑道:“臣有何不敢?想来是臣妹受陛下蛊惑,意欲替陛下报皇后之仇。”
刘协道:“魏公权倾天下,留朕苟活至今,想必有个让朕活着的缘故。而只要朕一息尚存,世上就有一个人知道国舅在贵人入宫前曾对她做过什么。”纵然曹节从来未曾对他说起,经过今日之事,他也大概猜到了——她那欲与曹丕同死的爱与恨,她睡梦中唤过的“公子”,是谁让她将事物的味道“尝得太早”……
曹丕出入朝堂数年,几次与皇帝短兵相接,却是初次见他露出锋芒,目光锐利如刃。
她和皇帝……她和皇帝竟然已经到了她将与他的事都告知皇帝的地步?
曹丕原以为曹节对自己下毒,是爱之深恨之至,如此他便仍是牢牢占据着她的心,他尚有一丝征服获胜的快意,怎知她竟是为了皇帝!皇帝,那个无能的窝囊废皇帝,那个被曹家父子玩弄股掌间的皇帝,那个不知哪天便会被废黜、被处死的皇帝!她眼里有了别人,她为了别人而害他,而那个“别人”竟是他从不曾以正眼相待的皇帝!
曹丕双眼血红,拳头则因攥得太紧而发白失去血色,神情狰狞仿佛一头发狠的狼,向刘协一字字说道:“你最好庆幸自己现在还有个‘天子’的名分。”
刘协轻笑道:“我从不曾庆幸自己是天子。我只庆幸我不是她亲哥哥。”
曹丕起身,踉跄着走上前,也坐在床榻上,凑近他的脸,眉眼无尽猖狂,低声笑道:“是亲哥哥又如何!他日我将你取而代之,一样可以得到她,到时三纲五常皆是我定,天下人谁敢说什么!而那时你,还是像今天一样,百无一用,只能看着我把她夺走,对,到时我就让你在旁边看着,就近看着!”说着,他抬手抚上曹节的面颊,眼睛则仍睨着皇帝,嘴角挑衅地笑。
曹节昏睡中感受到了温暖的手掌,极轻微地动了动,偎依着那只手。
刘协见了,便没有制止他,只说:“你夺不走她。阿节是她自己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她谁的也不是。”
曹丕嘲讽地笑道:“你不曾得到过,自然只能说她谁的也不是。哎,你知道她是怎么给我下毒的吗,她用这里,”他指尖点着她的唇珠,又指指自己的:“含着酒,喂给这里。”说着,他越发得意,手指捻弄着她小巧的下巴,抬眸向着刘协笑道:“哦,微臣忽然明白陛下为何要救微臣了。因为贵人本就是欲与微臣殉情,若不救微臣,恐怕贵人也……”
“是又如何。”刘协面上无甚波澜。
曹丕笑得开心:“还望陛下能一直如此大度。废掉伏氏想来也是臣妹所乐见。她先做皇后,我再做皇帝,龙凤相配,最是谐和。”指腹在她香腻的面颊不住地抚摩。
刘协似乎不为所动,说道:“我尚未治好她,国舅便说这些,不怕激怒我,令我‘失手’害她性命么。”
曹丕道:“她今日若死,你才是真正活不成。”才刚废了皇后,曹节便出事,曹操必有所联想,绝不会放过他。
“确实如此,”刘协道:“还请国舅让开地方,万勿耽搁救治。今日中毒之事,便当未曾发生过,朕不会向魏公多言,想来国舅也是一样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按药效推测,曹节差不多快要醒了,他不想她听见曹丕说的任何话。
“好。”曹丕笑道:“群雄竞起,从董卓到郭、李再到如今,陛下能保住性命,看来也是有原因的。”他故作留恋地又摸了摸曹节的脸,起身待要离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微弱,破碎,模糊,带着哭腔,喃喃道:“陛下……不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