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依然无法原谅这些年母亲的冷淡,但却无法再恨她。
母亲遭受了这样的作践,却无力报复任何人,无法惩办任何罪人,唯有惩罚与罪魁祸首血脉相连的幼小的她。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顾影自怜,不免越发悲伤难当: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生下来就在母亲眼里背负着罪。若可以选,我也不愿投胎作为那种男人的女儿出世啊。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从出生之前,命运的不公便缠上了她。巨大的创伤令她眼睛胀痛,反而一滴泪都流不出。恨意和愤怒将眼泪烤干了。
父侯忽视她,母亲冷待她,这些她自从来到洞庭阁之后都已经强迫自己不再在乎,无所谓,她可以全部不理。但曹丕,当年死里逃生的曹丕会和众人一样觉得她母亲是“祸水”吗。他会厌恶“祸水”的女儿吗……
曹节强行令自己麻木,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怕卞夫人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会设法杀我,对吧。”其实她的声线在颤抖。
阿姜抹干眼泪,说道:“无论怎样,小姐不能像现在这样留在二公子身边,若被卞夫人知道实情……”
曹节打断她:“不留在二公子身边,去哪?”
阿姜一怔:“小姐自然是回青雀阁,如此最安全。”
“我不回去。回去,就算安全,那样如蝼蚁般苟活一世有什么意义。青雀阁没有人爱我。”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天都对她不闻不问。
“小姐,二公子显然是想纳你为妾,你们是兄妹,不能……小姐,兄妹不能在一起,在一起要天打雷劈,要遭报应呐!”
曹节漠然,冷笑道:“若老天真有眼,那为何强占人妻的人,现在还好好的活着,还做将军、做侯爷、开宴会,还风光无限?”
“小姐,不要同他们较劲……二公子万一知道你是他妹妹,他是不会善待你的。况且小姐这么做,令侯爷和嫡夫人蒙羞,他们一旦动怒,又要牵连到夫人……后果不堪设想呐!”
哦?原来和二哥在一起,便会令嫡母愤怒,令父亲蒙羞。
这真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何乐而不为。
曹节问道:“这是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阿姜哑口无言。自从那日洞庭阁传信,说留下了“阿节姑娘”,夫人只说了一句“知道了”,表情没有一丝一毫触动。直到今日,都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曹节自幼因为母亲的缘故,早已练出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她无言以对,便猜到母亲仍如往日般漠不关心,于是笑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母亲怎么说?”这一笑极为甜美明媚,弯弯笑眼却令阿姜心底一寒。
这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做出的笑容。
“夫人……夫人……”阿姜答不上话。
“你问过母亲,再来找我。你走吧——若问不到,那你便当我死了,便当我们从未认识过。阿姜,你曾对我好,我都记得的。”
阿姜离去没多久,曹丕回来,一面由人服侍着更衣,一面说道:“不知是谁假传父侯的命令,害我白跑一趟,又平白被他盘问功课,听了一通唠叨……你要的那个婢女还没有来么?”
曹节仍如往常一样扑进他怀里,仰脸作出一副落寞遗憾的样子,抱着他的腰身说道:“她来过了,但她也不懂太多的礼数,没法教我,我便叫她回去了。”
“我就知道。”曹丕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牵起她的手,微笑道:“那便在我这里挑一个人来教你罢。”
曹节摇摇头。
曹丕道:“怎么,难道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想日夜陪在我身边?若不学礼仪,怎么随我出去呢?”
曹丕牵着她走去榻边坐下,曹节偎在他身边,撒娇道:“可我想着,公子至少要先教我识字,教我通一些诗书,才好出去见人,否则不但不能给公子帮忙,出去被人发现不识字,怪害臊的。”
“那好吧。你倒有志气。”虽然这年头女子不必识字,但她聪慧好学,他很欣赏。
这晚曹节很黏他,入了夜,也不放他走。
曹丕虽心里也是一样恋恋不舍,但他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今夜有若干旖旎之思需要释放,他到底怕伤到她身子,好说歹说,始终要走。
“放心,天亮就能看到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他说。
“可是,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一定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呢。”她满眼泪光地望着他:“你真的更喜欢任夫人吗?你不能只爱我一个人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阿节……要阿节只爱你一个人呢?”说到这里,她垂下眸子,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
“你绝对不能爱别人。”他闻言产生了一种仿佛即将失去她的恐惧,他抓着她的肩膀,目光用力地穿透她的瞳孔,仿佛要从她的双眼确认她的心灵。
那晚曹丕留宿,虽然实际并未做什么,但落在外人眼中,却是不一样的意味。
“她现在还不能承宠,公子便把她捧在心尖上,若等到她长大成人,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