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程丹若打开卫生间的灯,在化妆灯下查看身上的伤口。大部分地方已经愈合,疤痕平整,鲜少有扭曲凹凸的瘢痕。
因为缝合的时候,医生给她用了最细的线,缝得也十分认真。
她检查了遍,生疏地拿起酒精棉,给镊子和剪刀消毒,准备为自己拆线。
“自己拆吗?”程母在门口问,“要不然还是去医院。”
“不要紧,我自己就能拆。”程丹若回答。
她妈还是很担心:“疼不疼?”
程丹若看着镜中母亲的脸,慢慢摇了摇头:“不疼。”
镊子夹住线头,微微向外扯开,缝合线牵动皮肉,一点点被拉出来。
应该是疼的,但她确实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比创伤更可怕的,是一切都结束之后,人还活着。
很不可思议吧,当她自黑暗中醒来,重新见到医院的白墙、灯光和心电图监测仪时,她内心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不敢相信,而是绝望。
随之而来的,才是虚假的喜悦。
她好像很高兴,啊,太好了,我回来了。
她贪婪地看着现代社会的一切,辨认自己的心率、血压、血氧,问护士自己是怎么了,能不能给父母打电话。
护士说,跟在公交车后面的车辆紧急逼停,没有被倾泻的洪水冲倒,第一时间进行了救援,她很幸运,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遇难者已经上升到八人,她仅仅是皮外伤,断了两根肋骨。
她问护士借手机,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说马上赶过来,让她不要害怕。
程丹若答应了,但挂掉电话,便觉得无比痛苦。
心率飙升,血氧飞快掉,医生过来检查,给她上了止痛泵。
他们以为她是伤口痛。
但她知道不是。
事实证明她完全正确。
身体的伤口能够被治疗,灵魂不能。
出院没几天,她就陆续出现新症状,头疼、呕吐、心动过速、窒息感……
她父母吓坏了,原本要带她回家,现在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带她去上海重新住院治疗。
得益于她的医学生身份,她马上住进了大学附属医院。
各项检查过后,确诊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宽慰她的父母:“她经历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一点都没问题才是不正常,这种情况很常见,你们家长一定要理解支持孩子,千万不要给她压力。”
又和她说,“你是学医的,我和你说实话,这不是你的错,积极治疗,完全可以痊愈,要有信心。”
程丹若非常平静地说:“好。”
医生开了大量药物,让她先试一试有无疗效,又专门打电话,为她安排一周两次的心理咨询。
程丹若和父母商量了下,家里离上海不远,开车两小时就能到,还是先回家,到约定的时间再过来。
她就这样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里。